他说:“泉下泥销骨,人间雪满头。”
1001号一打响指:“对对对,我刚才就是这样想的。”但下一秒又开始质疑,“用完了啊,那下个世界他们叫什么?”
但周辞好似没听清楚:“什么?”
阿曲重复:“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周辞消化了一会儿,莞尔一笑:“你都火化了,没有尘泥销骨,别担心。”
阿曲也笑,笑里也不减荒凉。
周辞贴近一些,靠近他的脸:“难道,每个世界,我与你都不得善终吗?”
“不不不。”阿曲抬眼,与他近在迟尺,“每个世界都很好。”
“那说明,管他什么安排,都抵不上事在人为。”周辞揉揉他的头发,“所以你别怕,你看,就算这个世界里,你已经死掉了,我还不是能把你拉回来,谁也别想让你从我手掌心逃走。而且,你是什么样子都一样,你不需要执着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我,于我眼中每一面,都是最好的。”
眼前人的眼中终于又有了光,可他还是不放心:“我们还得找锁魂符,不然走不了。”
“那就不走了。”
“鬼的生命是没有期限的,如果我不走,岂不是要把你生生世世困在这里?”
周辞已到床上,和衣躺下,拿胳膊枕着头:“你知道锁魂符是什么吗?”
“鬼差羁魂之物。”
“知道还要找,你这小鬼能碰得吗?”他闭眼,“别乱想了,睡吧。”、
阿曲沉默了会儿,也躺到床上,撑起胳膊侧身看他:“你不要睡着啦。”
周辞眯了眼又睁开:“为什么?”
身边人俯身又靠近些:“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呀?”
他抚抚眼前人的脸,微笑道:“兴趣是有,但我总觉得……”
“什么?”
“你睡完就准备跑。”
阿曲怔了怔,过了会儿忽生起气来:“那……那我现在就跑得了。”说着欲起身。
周辞抓着他的衣领将人一把拉回,对上那气红的脸挑眉。
阿曲不明就以,疑惑看他。
而下一刻,竟见浮光环绕,那金网又出现,绕着他周身一转,再缩成绳索,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平平稳稳躺在床上。
阿曲先是愣了下,须臾后更脸红:“你想要……这样啊?”
“是啊,这样还看你怎么跑。”周辞重新阖眼。
“你……”身边人横眉怒目,“我……我现在是人,可不怕你这法器。”
“对啊,你现在是人,还不如鬼,一根普通绳子就够了。”
“……”
周辞替他把被子盖好,轻轻抚抚他的脸:“好好休息吧。”
“哼。”
这小鬼被捆着却很是不老实,扭来扭去挣脱不得,便故意蹭身边的人,自把身旁人蹭得热气四窜,几欲要翻身,又生生压回去。
后来,小鬼终于老实了,叹气认输:“我答应你不会跑,放开我吧。”
“我能信你吗?”
“你都愿意困在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敢应的?”
暗夜寂静小巷,不比闹市灯火通明,周辞院中挂着个廊灯,夜里不灭,透了些微光进卧房,他收了绳子,在若隐若现的光影中看那人的脸。
看他好似很开心地笑,带着羞怯与纯粹。
他看不清那眼神,便也分辨不出,这人是否还透着那一股扑火般的决然。
这人的确没跑,而是翻身坐上来,扯开他的衣领:“你不让我走,那就不许睡觉。”
周辞只好笑,把他的手捏住:“那……还是睡吧。”
说罢将人拉入怀中。
天亮后,阿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但还是有些余辉。
可他还想坐在院子里,就得撑伞了。
伞撑起,有些烟灰气传来,这味道十分熟悉,他用力吸了一下,觉得不大舒服,收伞进屋,还没走到门边,忽而面色大变,赫然回头。
院门推开,一把桃木剑袭来,隔壁王道长冲入门槛:“我就知道这院子里不对劲儿,小鬼,终于叫我逮着你了……”
王道长时常喝酒,眼下好像还没完全醒,他大步向前,然后……被门槛绊倒,五体投地趴在阿曲面前。
阿曲:“……”
摔倒的道长擦着鼻血抬起头来:“小鬼你别得意,我已烧了符咒,下面会有人来找你的……”道长艰难爬起,才刚倚靠着院门站稳,那大门猛地一推,他再次摔倒。
匆忙走进来的周辞踩过软软的身体,还未觉察,只担忧向阿曲道:“我闻到了请神符的气息……”
踩过王道长的头,手里的蛋糕不经意掉落,他拉住阿曲,方回头瞧见那趴着的人。
王道长半抬头:“没错,我请的,周道友你别怕……”
“吧唧”一下,那刚抬起的头再次被踩下,这回彻底没声儿了。
院中花草无风自动,一团黑雾自王道长头顶掠过,遮盖世人之眼,直朝阿曲而去。
周辞当机立断迅速以金网捆住身边人,陡然一股力道将他往前拉,他牢牢攥着绳索,赫然被卷入混沌之中。
周遭极寒,他落定站稳,看那呜咽的风拂过诡异红艳的花,绳子一端还有重量,他微微放心,可惜看不见那头,想往回收,又拉不动。
眼见有戴着高帽的白衣人路过,他怕被发现想躲一躲,但这里一望无际连个遮挡都没有,他只能转个身,那白衣人目不斜视地路过,什么也没发现。
又有几排小鬼套拉着头排队走过,经过他身边,一个也没抬头。
“原来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他立即挺直腰杆,晃晃绳索,顺着绳子方向往前而去。
寻至一黑石搭砌的大厅,便见到了阿曲,他跪于堂下,其上黑面判官手中所拿正是锁魂符。
这锁魂符万万不能落到阿曲身上,那是对待厉鬼的,阿曲经不住。
周辞暗暗攥紧手,但觉一股无名的力量在袖中游走,好似有什么东西感受到他的召唤,蠢蠢欲动。
判官似乎也奇怪这么个小鬼为什么唤出了锁魂符,翻了翻册子,找到乐无名,瞧了一会儿:“六亲至此无处寻。”
第49章 逃不出手掌心(7)
判官抚抚黑须:“六亲皆无,前尘尽了,这是你这一世的命数,小鬼,你人缘这么差啊,一个亲人都没有?”
阿曲:“……血脉相连未必皆是亲人,而且,这是人缘差的问题吗?”
判官蹙了蹙眉,又掂着锁魂符:“锁魂符束厉鬼,一旦覆上,此鬼必遭众鬼撕咬刀山油锅之痛,我却观你此世并无如此严重的孽行,你……”
“不,不对。”忽有人高喊打断判官的话,那前来看热闹的围观众鬼中跑出个鬼来,这人步履蹒跚,死的时候年岁不小,他举着手冲到堂中,“此人怎会无孽行。”他指着阿曲道,“魅惑君主祸国殃民,哈哈,我终于把你等来了,陛下呢,陛下他有跟你一起来吗,不会,你走了陛下必然长寿……”
此人状若疯癫,狂骂几声又被其他鬼拉了回去。
判官暗暗摇头:“这位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去投胎,还陛下呢,什么年代了。”
他又看向阿曲:“小鬼,不必受此影响,你尽管知无不言。”
阿曲回头看那被拉去的老鬼,呆呆地怔了会儿。
这个人的面向他并不熟悉,可声音很熟。
他记得曾对这个人说过:“他朝我入地府,遭众鬼撕咬,入刀山油锅,一切无怨,皆我应得。”
那是第一个世界在他面前自尽的袁丞相。
数番往昔记忆滚滚而来,原来那时的因果,早晚还是要还。
他再往鬼群里看,既然能见到袁丞相,是否也会见到师父,梁清源,那些下属,乃至师兄柳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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