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对第一问避而不答,对第二问转移目标:“别说得好像你没恨过你爹似的。”
独孤萦道:“以前确实恨过,后来就不恨了。现在……只觉得他很可怜。”
宋微怒斥:“他可怜个屁!”看独孤萦那副端庄文静样子,粗话也不好多骂,忿忿道,“总之在我爹咽气之前,这事必须死死瞒住,决不能再多一个人知道。以后你要告诉你爹,是你的事。将来你也可以告诉小孩自己,那也是你的事。真捅出去,我最多不过是丢脸,你们一家子要丢什么,你自己掂量掂量。”
独孤萦柔声道:“殿下放心,臣妾明白轻重。”
宋微被她打了岔,气哼哼半天,才想起接下去要说什么。
“我爹日子恐怕不多了,我若做了皇帝,这个孩子,如果是女儿,会是最尊贵的公主。如果是儿子,会是毫无疑问的皇长子。但是,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一定会成为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你最好丁点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
独孤萦肃然道:“臣妾绝不敢妄想。”
宋微斜乜着眼:“别急着表态,我还没说完呢。第二件,你眼下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干好这个位子本分之内的事。”
宋微深知,面前这位,绝不是本分的主。冷冷道:“凡属多余的事,想做之前,必须先问过我。我没同意,你做了多余的事,只要发现一次,这个位子,就可能换人,或者干脆空着。”
独孤萦带出一点笑意:“臣妾以为,殿下会说,凡属多余之事,绝不可以做。”
宋微不理她这番示好,继续冷冷道:“还有,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不要指望生第二个孩子。这一点,我想你十分明白。”
“殿下放心,臣妾非常明白。殿下所言,均合乎情理,体恤人心,独孤萦绝无不从之处。”
宋微看着她:“空口无凭的,又没法写下来摁手印……这样吧,你给我起个誓得了。”
“谨遵殿下之命。”独孤萦说着,双膝跪倒,指天画地就要起誓。
“等等!”宋微临时拦住。
这个女人极不好拿捏,却又非拿捏住不可。宋微琢磨片刻,道:“你以小莅安危前程起誓罢。”
独孤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殿下?”
“独孤大小姐,恕我直言,你这人太狠,自己性命不在乎,孩子性命不在乎,估计你爹性命更加不在乎。别的也束缚不住你,我看你挺在乎这个弟弟,不如就用他起誓罢。”
独孤萦回过神,笑了:“论狠,臣妾如何狠得过殿下。”
宋微搓搓下巴:“又不是什么光辉事迹,咱就别比这个了。反正你也说了,我列的这几条,绝无不从。既如此,还怕什么发誓?”
“殿下言之有理。”
独孤萦端正姿势,表情肃穆:“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独孤萦在此起誓,无论今日身为太子妃,抑或来日身为皇后,当谨守本分,不敢自专。圣上一日健在,则一日不透露腹中胎儿身世。独孤萦一日为太子妃、为皇后,则腹中胎儿乃唯一子嗣。胎儿若为男子,身为生母,绝不肖想太子皇储之位。如有违此言,”略停一停,才接着道,“如有违此言,则同胞亲弟独孤莅,失位夺爵,毕生孤苦……”
独孤萦大概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要拿亲弟弟起誓,最后几个字说得甚为艰难。宋微很清楚她姐弟关系,弟弟失位夺爵,毕生孤苦,想来定是做姐姐的最不忍见到的结果。
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我很喜欢小莅,绝不会希望你这话有一天应验到他身上。但愿你时时记得今日誓言,说到做到。否则,将来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好心的六皇子,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独孤萦起身站稳。四个多月的身孕还不明显,李御医医术高明,这么久调养下来,尽管今日一天劳累,颇显疲倦,然而面色红润,体态轻盈,气质高雅,与当初狼狈凄惨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独孤萦经此一遭,恍如再世为人。殿下放心,痛彻肺腑,悔不当初,这样的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够了。”独孤萦轻轻叹口气,慢慢坐下。
宋微觉得谈判效果不错,目的达到,顿时又困又累。其他的也不想多说,转身出去,暂且回避。等里边主仆三人歇下,由李易伺候着洗漱完毕,躺在屏风外的罗汉床上,倒头便睡。
照说该蓝靛贴身伺候他,然蓝管家架不住太子殿下花言巧语,更舍不得撇下时日不多的皇帝,婚礼后半段,便留在宫中没有过来。原本休王府中侍卫都是宪侯的人,自从六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尽数换了奕侯魏观手下的廷卫军。而管家李易又因为连番变故,被六皇子生绑在了同一根稻草上。至此,宋微终于拿回了自个儿府邸的控制权。
次日清早,新婚夫妇入宫觐见。托太子大婚的福,早朝暂歇一日。
独孤萦进退有据,应答得体,且不时表现出一点点对夫君的依恋爱慕和作为新嫁娘的羞涩妩媚,克制不失礼,恰到好处。宋微瞬间有种同台飙演技的穿越感,不觉越发投入,只求老爹高兴。
皇帝精神异乎寻常地好,话不多,脸上一直带笑。经过这一番当面仔细相看,似乎小儿子一时冲动的任性之举,还真是个上佳选择。就是当年明华在宫里做公主的时候,模样气度,与宪侯嫡长女相比,亦不过如此。
皇帝还记得当初独孤萦男扮女装考科举,一气儿考到金榜第十名,召进宫给小郡主伴读的事。待独孤萦去后宫给德妃请安,皇帝对宋微道:“小隐,你挑的这个太子妃,可不简单。文才既好,又有主意,得多上点心才行。”
宋微淡淡道:“放心。我要拿不住她,也不会挑她。”
皇帝想想小儿子是什么脾性,偏要把宪侯那冤家的女儿弄到后宅,心中不由暗暗倒戈,同情忧虑全转向了女方。
咸锡朝没有三朝回门的传统。皇帝给太子放了三天新婚假,意思就是小俩口多在家里亲热亲热。宋微个多月来日日脚不点地地忙,忽然无所事事,居然颇有些不习惯。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坐困愁城,百病丛生,百无聊赖。
当日刺客潜入王府的地道早已经堵上,中间几棵碧桃树也连根拔起,夷为平地。凉亭还在,稍远处碧桃林大部分也还在,只是李易说迟早要挖掉,改种别的树。宋微转了无数个圈,在自己烦闷得要爆发之前,冲到酒窖拎出一坛子酒。习惯性地就想往凉亭顶上爬,才发现挨着亭子的碧桃树都没了,根本没有落脚借力之处。
后院几个资格较老的仆役,在太子殿下抓狂前一刻,善解人意地扛来了梯子。
宋微瞧着那架梯子,一点上凉亭的心情都没有了。心中咆哮:老子只想爬树跳上去,只想“嗖”一声飞上去,谁他娘要爬梯子上去!然后他想起来,凭自己是压根不可能“嗖”一声飞上去的,都是拿某人当专用升降机……
最后悻悻然在亭子里坐下,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太阳偏西,太子妃领着两个贴身婢女寻来。仆役们见状,慌忙避走。
独孤萦觉得太子从皇宫出来情绪就不怎么对,一副很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十分乖觉,回府就缩进内室,跟香槿木槿两个丫头清点嫁妆。这时候有事要问,干等尚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想一想,还是找了过来。
“殿下。”
宋微把酒坛子往边上一放,刚才还没精打采醉眼朦胧,忽然就精神抖擞目光犀利:“有事?”
独孤萦小吃一惊,低头行礼,道:“适才臣妾拜托李大人将妆奁入库,拣拾出一小箱子物品,似乎……是殿下遗落在宪侯府的旧物。”
宋微挑眉:“嗯?”
独孤萦让婢女将小檀木箱子放到石桌上,打开箱盖。
宋微伸脖子一瞧,金珠弹子、牛筋弹弓、赤露鱼鳔、双层匕首……还有前些日子叫宗正寺卿退给独孤铣的那枚玄铁佩韘,都是往日自己随身携带或随手把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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