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翁搴万没料到,几日后老宅五叔带着十九到来,才搞清楚昔日二人得罪六皇子的方式,多么惊世骇俗……
听说薛三得了六皇子青眼,不但升为七品龙骑尉,还在含元殿那么长脸的地方守门,又替六殿下击鞠,赢了端王府队伍,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翁寰一路惊惧恐慌尽皆消散,只恨爹妈没给自己生一副比薛三更出挑的皮相。薛三凭什么能攀上休王?还不就是因为爬床爬得早么。
翁家五爷老宅主事,洞察人情,听见这混账话,一巴掌扇得侄儿找不着北。
“六皇子风流洒脱,肯念旧情,确是好事一桩。不过你想清楚,跟他有旧情的是谁?是姓薛的!你跟人家有什么旧情?旧仇旧怨还差不多!”
翁寰指着自己鼻子:“媒人!没我这媒人,他跟姓薛的旧情哪里来?”
翁五爷又一个巴掌扇过去,翁寰躲得快,闪身藏在翁搴背后。被大堂兄拖出来,生挨了这一下。
“想想你做下的混账事!六皇子若不找姓薛的算账,还能找谁算账?”
翁寰脑子比薛璄灵光得多,不过乍受刺激,有点儿发抽。这时回归正常,想一想,当即明白。若六皇子果真顾念薛三的旧情,那昔日腌臜过往,都成了自己的罪过。他不去恨薛三,必定要恨上自己。假如薛三那没节操的再泼点脏水——这不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那么简单,这是要杀人灭口才对……
扑通一声跪在翁搴面前:“大哥,救命!”
于是吏部尚书大人与自家五叔商量一番,备齐重礼,带着翁寰,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来到休王府求见,只道是六皇子西都故交,进门后把李易吓一大跳。
宋微知道翁家有人在京城做官,做得还不小,没想到是吏部尚书这么大的官。问李易:“没怠慢人家吧?”
李易道:“天擦黑进的门,刚到没多久。要上饭食,翁大人谢绝了,单上了茶点。”
“那我先去换衣裳,你陪着说说话。”
见宋微要走,李易追上去:“殿下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宋微笑笑:“翁家不是世居西都?我从前跟他们家的小辈一起玩过,有些小误会。我猜,大概是……探风向来了吧。”
李易点头遵命,去前厅陪客。心想翁搴大人出了名的端方严谨,清操自守,否则也不可能得陛下信任,坐在吏部尚书这么重要的位子上。这头一回上休王府,居然是偷偷摸摸给本家子弟收拾烂摊子来,恐怕生平没丢过这种脸。六殿下从前无权无势,难免被世家子弟欺负。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他那个精灵古怪劲儿,谁轻易欺负得了?
唉,这一桩公案,怎生向陛下汇报才妥?
宋微换了衣裳,稍加拾掇,出来见客。上来先不忙寒暄,热情留饭,把李易打发出去备餐。又借口叙旧,叫伺候的仆婢都退下。随即冲秦显打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名侍卫站在门外,保证无人偷听。
六皇子防备做在明处,李管家想窃听也没辙。转念一琢磨,谁发达了会愿意旁人知晓从前的丢脸糗事呢?听不见才好。又有点儿牙酸:他对独孤府的人倒挺信得着。
休王府两拨人马,一拨皇帝的,一拨宪侯的,在共同大目标前提下,平素相处还算和谐。宋微从来没想过搞什么自己的势力,不过是两边搭着用,有竞争才有进步嘛。而且秉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还特地问皇帝要了几名宫女。只可惜宪侯下了严令,自从开府以来,从没哪个宫女敢单独进六皇子的卧室。
这会儿宋微之所以让侍卫守门,无非因为独孤铣全程参与了西都黑历史。这段黑历史,皇帝老爹那里,少知道一点,就是一点罢……
六皇子把无关人等都遣了出去,翁家三人愈发安心。
“臣翁搴,叩见休王殿下。”
朝廷重臣见皇子,等闲不必跪。然而此刻吏部尚书大人站在厅堂当中,撩起衣摆,双膝着地,行了个最正式的跪拜礼。
翁家另外两位也依样跪下,口称草民。
宋微坐在主位,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拜,之后才起身,双手扶起翁搴。
“翁大人朝廷肱股,社稷栋梁,更兼德高望重,素有清誉令名。受了大人的礼,不论大人今日所为何来,我这里都先应下了。”
紧接着又扶起翁五爷:“二位请坐。”
翁搴被六皇子一句话感动得差点掉眼泪。长叹一声:“殿下仁慧,不必多言。我替翁家这不肖子,给殿下谢罪来了。”说着,又要起身下跪。
宋微只好一把拖住:“翁大人可别跪了。你跪我爹应该,跪我传出去咱俩都麻烦。再说大人何罪之有?翁家的不肖子,可不是大人您呐。”
六皇子前面言行,让翁搴以为他很好说话。闻言不由得一怔,然后才明白过来。
“殿下明鉴,是地下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冲翁寰斥道,“还不给殿下请罪!”
翁寰直到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恍惚,不大能把面前之人与印象中的宋微重合起来。被大堂兄一骂,“咚咚”连磕几下头:“草民对殿下多有得罪,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殿下饶恕,但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勿叫草民连累了父母至亲。草民上有八十老祖父,下有未出世的孩儿……”
宋微一脚踢上他肩膀,没使什么劲儿:“没出息!把爹妈搬出来算什么?你爷爷八十了,我知道。薛四小姐怀上了?你要当爹了?十九公子,挺厉害呀!”
翁寰呆愣愣抬头,头顶这张脸笑得戏谑猥琐,除了宋妙之那厮还有谁?
正要答话,总算及时想起对方身份:“草民、不、不敢……”
宋微哈哈大笑:“什么不敢?当爹不敢?还是厉害不敢?”
翁寰身为世家子弟,偏有几分混混光棍气质,要不当初两人也不会臭味相投。勉强定下神来,想起自家老婆因为此人曾给自己找了数不清的茬,梗着脖子答:“不、不敢当殿下一句‘十九公子’。”
宋微抬起脚,这回结结实实踹在他胸口上。翁十九近日不好过,略瘦了些。奈何基础太牢,宋微这一脚踹过去,只觉犹如踩上云堆肉山,很使了点劲,才把人踹倒。
那边坐着的翁搴吓一跳,刚欲动弹,便被翁五爷悄悄拖住。
宋微一边踹,一边骂:“你不敢?你他娘有什么不敢?背后下黑手不敢?暗地里阴人不敢?看你这一肚子坏水,憋出满身肥油,下三滥的龌龊事干太多,小心穿肠烂肚,生儿子没屁*眼!”
当初叫独孤铣打断翁十九一条腿,毕竟偷摸做的,解了恨,却没出够气。此刻送上门来,正好把这口气补上。
翁寰原本摊在地上任他踢打,听见最后这句,立时急眼,皇子王爷的也不管了:“谁他娘生儿子没屁*眼!老子这两年规规矩矩,天天在家守老婆,比大闺女还老实,你凭什么咒老子儿子没屁*眼?”
翁寰说的确是实话。自从莫名其妙被人打断腿,以翁府之能,翻遍西都也没能找出真凶,心底便有几分后怕。再加上没了薛三攀比拼斗,行事收敛不少。待到成亲之后——任谁娶个比自己还能惹事的老婆,都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起来的。故而这两年,翁十九确乎比从前老实许多。
宋微眼一瞪:“你是谁老子呢?”
翁寰清醒了,满身肥肉抖三抖:“我、草、草民……”越说越怯,“是我儿子的老子……”
宋微没憋住,噗一声笑了。又在他屁股上踢一脚:“起来!没的脏了老子王府的地。”
两人对话彻底奔向无厘头,吏部尚书大人和翁五爷都听傻了。
翁寰抖抖索索爬起来,低头垂手站着。
宋微坐回座位,冲翁搴道:“适才我说了,受了翁大人的礼,不论大人今日所为何来,本王都先应下。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又温和又礼貌,恍似之前踹人骂架的压根不是他。
翁搴被翁五爷捅了捅,才如梦初醒。不是翁大人没见识,实在是六皇子殿下形象幻灭得太迅猛,如翁大人这般端方君子,有点儿跟不上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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