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88)
“后来怎么正常了?”
“后来?后来让莫夕原揍了一顿,说要纠正我的审美。”
萧桐意外,“我姐还会揍人?”
“她和我哥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以为呢?”俞轻寒心有余悸,“把我揍得,到现在看见有人穿范思哲我都骨头疼……”
“那是你自己审美有问题,别往人家品牌上赖。”
“我知道啊,可我这不是已经成条件反射了么。”
两人谁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两人又回到了那个微妙脆弱、如履薄冰的临界点关系。
邻县有个挺有名的国家级森林公园,傍着山,落日时分山顶景色极好,所以萧桐才赶着下午的点去,就是准备画夕阳的。
山里有人修了石阶,不过太陡了,还是很难走,俞轻寒帮萧桐背着画板颜料什么的,两人吭哧吭哧往山上爬,在半山腰还歇了一次,才爬到山顶,正好赶上太阳斜斜的往山那边落,萧桐赶紧立好画板。
萧桐只带了一条小板凳上山,俞轻寒没地方坐,站在萧桐身后看她画了一会儿,腿有点麻,正好萧桐的画板对面有块大石头,那个角度又能坐着休息,画板又挡不住萧桐的脸,俞轻寒就在那坐下了。
“不挡着你吧?”俞轻寒问萧桐。
“没事。”萧桐道。
于是两人没了声音,俞轻寒胳膊肘顶着膝盖,手掌心托着下巴,不敢直勾勾盯着萧桐看,装作玩手机,不时偷偷瞄一眼。
萧桐心念一动,把她对面的那块石头,连带着俞轻寒一起,定格在了画里。
俞轻寒一直注意着萧桐的一举一动,所以萧桐放下手中的笔和调色盘,伸了个懒腰,俞轻寒就已经收起手机走了过来,“画完了?”
萧桐点头。
“我看看。”俞轻寒走到萧桐身后看那幅还没干透的画,愣了一下,“怎么把我也画进去了。”
“老画景没意思,有人才不单调。”
俞轻寒道:“画得挺好的,细节抓得挺准。”
细节的确抓得准,刚好是俞轻寒心不在焉握着手机,眼神往萧桐这边瞥的一瞬间,连俞轻寒眼里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和绝望都表达得淋漓尽致,俞轻寒以为自己已经装得挺正常了,谁想到从萧桐的视角再看,竟然这么明显,连俞轻寒自己看这画,都能感受到画中人的绝望。
俞轻寒看那画,浑身的劲儿都没了。
她在那看,萧桐也不催她,只把自己的画笔颜料全收好,板凳也折叠起来放进包里,直到俞轻寒自己嘴里发涩,对萧桐道:“走吧。”
俞轻寒也知道,她和萧桐十年前就完了。
完了就是完了,就算后来又因为自己硬拖着相处了十年,可是早在十年前句号就已经打上了,之后的一切通通作废。
俞轻寒自嘲,“嘿,原来我这些年活得这么丧,以前怎么没发现。”
萧桐开始收画板,“现在发现也不晚。”
“我拿吧。”俞轻寒自然而然背过萧桐的包,“走吧,待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萧桐拿不准俞轻寒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上山萧桐走前面,下山俞轻寒走前面,晚上山里露水有点大,青石砖湿滑,再加上萧桐本人心不在焉的,快下山的时候,她脚不小心踩到石板牙子上了,滑了一跤,顺便还撞了走在前面的俞轻寒一把,要不是俞轻寒重心稳,又做了准备,估计俩人已经一块滚着下山小命不保了。
俞轻寒反应快,转身一把扶住萧桐,慢慢扶着萧桐坐在石板上,看看陡峭的山坡,脊背才一阵惊寒。
萧桐坐下来时脸都白了,俞轻寒脱了她的鞋袜,轻轻按了按她的脚踝,她疼得脚脖子直抽抽。
“脚脖子扭了。”俞轻寒把身上背的包放下来,背在萧桐背上,“走吧,我背你下去。”
“能行么?”萧桐忍着疼,咬牙道:“要不还是打电话叫救援吧?”
“现在天还没全黑,路还好走,等救援队到了路更难走了,再说这石阶这么窄,就算救援队来了也得把你背下去,放心吧,我有底子,背你绰绰有余。”
俞轻寒说的对,时间不等人,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再说上山的路有七八条,救援队来了之后什么时候能找到她们都还是问题。
于是萧桐背着包,俞轻寒背着萧桐,两人慢慢下山。
有萧桐在背上,俞轻寒更加不敢大意,眼睛死盯着台阶,脚下错一步俩人全玩儿完,好在离下山出口也不远了,走了半个小时,天刚黑彻底,她们就出了石阶小径,走到了大路上。
上了大路两人才算松了口气,俞轻寒的呼吸声也粗重起来,一个大活人,外加一个大背包,这也就是俞轻寒了,一般女性别说背着走,就是站起来恐怕都困难。
萧桐道:“放我下来吧。”
俞轻寒深吸一口气,托着萧桐的大腿往上扽了扽,“还有一会儿就到停车场了,没事。”
萧桐道:“累死了吧。”
俞轻寒累成那熊样,竟然还有力气笑,“累,也高兴。”
萧桐挑眉:“幸灾乐祸?”
俞轻寒道:“不是,能照顾你,我就很高兴。”
俞轻寒说:“萧桐,你以为我在等你回心转意是不是?”
俞轻寒自问自答:“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俞轻寒说:“萧桐,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的爱早磨没了。”
俞轻寒说:“上次的事是我越界,萧桐,我向你道歉,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在想我们的关系能不能再近那么一点点,既然不能,那我就退回来,我们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好,你看,萧桐,你不用有负担,不用担心我会再伤害你一次,萧桐,你永远是属于你自己的,没人能逼迫你,也没人能伤害你,我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萧桐显然不信俞轻寒的话,俞轻寒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信的。
“我知道你不信我。”俞轻寒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猜到了萧桐的心思,“你不用信我,萧桐,你信你自己就好,你看,你和我的关系只能到这了,所以我连一步都进不了,萧桐,你没自己想的那么脆弱,你很强大,很厉害,足够保护自己,不用想着依靠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
“是么?”萧桐冷笑,“我自己都不信。”
“你不信,可是你行。”
萧桐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只知道自己脚腕很痛,急需去医院。
那张画后来萧桐送给了俞轻寒,就当是对俞轻寒把自己背下山的感谢,俞轻寒找人把画裱了起来,挂在客厅里。
又过了三个月,萧桐要回江禹市复查,俞轻寒陪萧桐回去,这时候两人表面上已经挺融洽了,连莫夕原去接萧桐,都以为萧桐和俞轻寒又好上了,不过萧桐和俞轻寒两个人都清楚,她们之间再也不可能有爱情一样的关系了,能当个熟人,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萧桐恢复得很好,复查也没有大毛病,医生说,如果五年内不复发,萧桐大概还可以活很长。
萧桐以前觉得活着就活着,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又觉得还是活着好。
俞轻寒道:“当然是活着好,活着,有阳光,有花香,有美食,还有数不清得新奇见闻,死了就只能待在那个小匣子里,你说哪个好?”
回上榕的路上,萧桐说:“俞轻寒,你说将来我们老了,谁先死?”
俞轻寒说,“还是我先吧。”
“为什么?”
“你怕黑,我先去探探路,黄泉路上给你点盏灯。再说了,你忍了我这么多年,也该过几天松快日子。”
“既然你知道,还死皮赖脸贴着我?”
“那没办法,我试过了,萧桐,我这辈子离了你过不下去,再说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搭个伴过日子呗。”
萧桐之前一直没想通自己和俞轻寒现在的关系,俞轻寒这么一说,萧桐想起来了,没错,不过是搭伴过日子,谁也不侵入谁的私人领地,这样的关系让萧桐挺能接受的,再说,也没有比俞轻寒更适合和萧桐搭伴过日子的人了,都是互相知道黑历史的老熟人,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
年轻时种了什么因,现在就得什么果,怯懦、狂妄、软弱、嚣张,一切都有代价,谁不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慢慢长大,又慢慢变老。
“俞轻寒,没准我真能活很久。”
“我绝对信。”
“明天吃虾饺吧。”
“好,我明早给你送去。”
“还有你上个礼拜拿来改的那件衬衣也改好了,你明早顺便拿回去。”
“行。”
爱情没有了,记忆还在,对彼此的了解都刻在骨子里,两个人搀扶着往前走,总比一个人磕磕绊绊容易一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