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47)
俞轻寒听得一怔,她觉得莫夕原不像在说自己,倒像在说她。
萧桐对俞轻寒不就是如此么,爱早已消磨干净,遗留下来的只有恐惧和怨怼,甚至连一点点美好的回忆都没剩下,萧桐早已忘了俞轻寒的好,而永远地记住了俞轻寒是个恶魔。
“不对。不对……不对!”俞轻寒摇头,言辞激动地剧烈反驳,“当然不对!爱不可能被消磨!爱怎么可能被消磨呢?”俞轻寒因为莫夕原的话感到害怕,“我知道了,你是来替我哥当说客的,想让我放弃萧桐乖乖回家,对不对!”
“你哥哪有这么慈悲的心肠。”莫夕原冷冷地讽笑,“他若真有善心,也不会任由你这么多年把一个无辜女人糟蹋成这样!”
莫夕原来看俞轻寒之前,先去萧桐那里瞄过一眼,没有进去,就在窗外远远地观察了一下。莫夕原只和萧桐有过几面之缘,倒是看过萧桐不少作品,觉得很有灵性,见过萧桐几次,一次比一次阴郁,她只当艺术家都有不同常人的怪毛病,却没想过是俞轻寒的过错。今天再见萧桐,好好一个有灵气的设计师被俞轻寒祸害成这个样子,莫夕原想,要是俞轻寒不是自己的妹子,自己非得把她腿打断不可,这是多黑的心才能这么祸祸人家好人家的姑娘?
但那人又毕竟是俞轻寒,俞轻寒从小跟自己一块长大,她成了现在这样,自己也难辞其咎。
莫夕原自嘲自厌,心想,瞧瞧,你瞧不起俞轻明,实际上和他不过是一丘之貉。
“小寒,我只是劝你,萧桐已经这样了,放手吧,别让自己后悔。”
俞轻寒激动起来,“放手?放手让她和景行远走高飞么?只怕我放了手才要后悔一辈子!明明我才是和萧桐走来的人,景行又算个什么东西?”
“哪怕萧桐在你眼前死,你也不愿让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活?”莫夕原盯着俞轻寒看,看了半天,才苦笑起来,“小寒,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俞家人。”
“滚!”俞轻寒把身后靠着的枕头狠狠朝莫夕原砸去,“滚!我不想见到你!”
莫夕原偏头躲过枕头,面上表情淡了,心也冷了下来,“小寒,你真让我失望。”说完转身就走。
独留俞轻寒一个,烧还未退,因情绪激动而引发了更剧烈的头疼,心想景行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她?现在连莫夕原都来给她当说客。
俞轻寒气得把床头柜上的盘子药瓶一股脑全掀到地上去,这才扶着额头仰躺在床上,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
因为在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莫夕原说的对。
但是要她怎么放手呢?俞轻寒悲哀地想,自己的半颗心脏还血淋淋在萧桐手里攥着呢。
……
景行看望萧桐的第一天,在萧桐病房里待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她走时,萧桐抓着她的手恳求,求她把自己一起带走,言语里的绝望景行差点不忍心听下去,她闭着眼睛听萧桐呜咽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来,弯腰擦干萧桐的眼泪,忍着泪水对她笑,“萧桐乖,我不是要扔下你。”
“你……你胡说……”萧桐把脸埋在臂弯里抽泣,“你们谁都不要我,我就知道。”
“妈妈不要我,奶奶也不要我,谁都不要我。”
“我是个没人要的。”
她内心绝望悲鸣,又不敢大哭,生怕再把魔鬼招来,只好把自己整张脸埋起来,用袖子盖住哭声,压抑地啜泣,“谁也不要我,我是个没人要的……”
“萧桐,你听我说。”景行把萧桐的脸从衣服布料堆里捧起来,“萧桐,你病了。”
“我没病,是你们把我扔在医院里,你们不想要我了。”
“你病了,身子很虚弱,现在我带你出去,咱们走不了多远,又会被魔鬼抓回来的。萧桐,你还想被魔鬼再抓一次么?”
萧桐打了个冷颤,眼里还有泪水,摇头却很坚定。
“所以你要留在这里好好治病,听医生的话,按时吃饭吃药,等身体好了,我才能带你走,你说对不对?”
萧桐哽咽地问:“那你……那你明天还会来么?”
“会的。”景行笑着答应,“而且我明天还要给萧桐带好吃的呢,你想吃什么?”
“我想……我想吃学校门口的糖葫芦……”萧桐眼馋糖葫芦很久了,但是她们家没钱,钱都被她爸拿去赌了,家里连米都快买不起,更别说有闲钱给她吃糖葫芦。
“好,明天我给萧桐带糖葫芦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睡觉吃饭,不然我就不来了哦。”
“别!”萧桐赶忙抓紧景行,“别丢下我!”
“骗你的。”景行柔声细语地笑,“我的萧桐还在这呢,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萧桐这才高高兴兴躺下睡觉。
她做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个美梦,梦里都是甜甜的糖葫芦。
……
俞轻寒的烧后半夜才渐渐退下去,她叫了个保镖进来,问道:“萧桐怎么样了?”
“那边刚来的消息,现在已经睡下了。”
“景行呢?”
“十点多走的。”
“嗯。你出去吧。”俞轻寒挥挥手。
保镖犹豫一会儿,又道:“今天萧小姐没用镇定剂。”
俞轻寒顿了一下。
“那很好啊。”俞轻寒嘴里又麻又苦,也不知是不是药的副作用。
第57章 踢下床
凌晨三点,俞轻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披了件衣服下床, 出了房间,在走廊左右看了看, 确认了方位,于是左拐, 沿着昏暗的灯光往前走, 又拐了几个弯, 停在一间病房门口。
“二小姐。”一个值夜班的保镖靠在角落里站得像木桩,见俞轻寒过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打了声招呼。
“萧桐睡了?”俞轻寒问。
“十点多就睡了, 二小姐不必担心。”
“知道了。”俞轻寒摆手,那名保镖重新退回暗处。
俞轻寒在门口站了几分钟, 才推门进去。
走廊很黑, 房间里却亮堂, 萧桐怕黑,病房里的大灯小灯二十四小时亮着,从萧桐进来就没关过, 连浴室门边的地灯都是二十四小时常亮。即使如此,萧桐睡得却并不安稳, 即使在镇定剂的作用下进入深睡眠,眉头也总是紧皱的,她醒着的时候表情木讷, 于是把所有的愁苦全带进了梦里。
今夜却一反常态。
俞轻寒蹲在萧桐床边,趴在床沿上安安静静看萧桐的睡脸,今晚没有用镇定剂,萧桐是自己睡着的,睡得格外安稳,眉头也不皱了,脸上也不苦巴巴的了,甚至嘴角明显地弯起来,似乎是在做一个甜甜的梦。俞轻寒动作愈轻,不忍心吵醒她。
萧桐喜欢弓着身子睡觉,整个人缩成一团,只在床角占了小小一个鼓包,手放在胸前,微微抓着拳头,鼻翼微翕,婴儿一样的睡姿。
俞轻寒把她散在脸上的长发撩到耳后去,手掌贴着她的额角抚摸,最后停在脸颊上,拇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多日不进食使她身体虚弱,嘴唇也发白干枯,起了一点皮,俞轻寒拇指抚过,倒不觉得疼,刺得指腹麻麻痒痒的,让俞轻寒心里起了一点异样,很想用自己的嘴唇亲自感受一下这样奇妙的触感。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低头靠近,就快触碰到那双有些干涩的唇瓣,却硬生生停住,又退了回去。
萧桐好不容易能自然睡一觉,如果醒了,恐怕又得依赖药物入眠了。
陈落说过,那东西容易成瘾,还会引发慢性中毒,多用一次就是对萧桐的身体多一分伤害,人人都说俞轻寒就是存了心要害死萧桐的,只要萧桐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她死了也算自己如愿。
俞轻寒苦笑,谁能想到呢,自己对萧桐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要她能活,当然不愿意她死。
最后俞轻寒的吻只落在萧桐侧脸上,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只轻轻碰了一下,好像羽毛划过。只是这样,俞轻寒都已经觉得苦涩的舌尖开始泛起阵阵甜蜜来。
萧桐大概感受到了,不安地动了动,抬起手抓了抓被俞轻寒吻过的侧脸,继续她的美梦,把手落在了被子外面没有收回去。
那只落在外面的手,手背上静脉分明,星星点点全是针眼,五个手指就像树枝外头裹了一层苍白的人皮,恐怖又脆弱。
俞轻寒握着那只手,冰凉的,要不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真跟死了一般。夏天温度这么高,萧桐的屋子里甚至没开空调,这只手却这么凉,冻得俞轻寒的心脏也跟着一块凉了半截。
俞轻寒又想起莫夕原给她的那道选择题:让萧桐在自己眼前死,还是让她远离自己活。
俞轻寒不想让萧桐死,也不想让萧桐远远地离开,她不懂为什么这能成为一道非此即彼的单选题,难道萧桐就不能既好好活着又待在自己身边么?她和萧桐在一起那么多年,以后的岁月一直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可是萧桐温度极低的手握在俞轻寒掌心里,她又隐隐觉得也许莫夕原的选择题是对的。
萧桐的生命只会在自己身边流逝干净,只有自己离得远远的,远到萧桐再也看不见的地方,萧桐才能活。
俞轻寒觉得自己是攀附在萧桐身上的藤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吸干了萧桐的生命。不仅生命,连同她求生的意志都一起吸干了。
“萧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俞轻寒趴在萧桐床头,握着她的手呢喃。
萧桐却因为她惊扰了自己的美梦,从她掌心无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俞轻寒了。
萧桐的梦里早没有了俞轻寒。
大概患得患失就是如此,连萧桐一个无意识的躲避,都能让俞轻寒心口生疼。
萧桐弓着身子缩到了床角那头,留出了一个巨大的空位,即使知道她没那个意思,可俞轻寒仍然忍不住想,这大概是邀请吧。俞轻寒这些天已经被一个又一个事实打击到绝望,总要找一点东西安慰自己,否则她都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萧桐从前是不是也是这样,自己一点随意的动作她都能当作无意义的希望,才撑了那么多年呢?
俞轻寒这么想着,心口更疼,绵长幽深的疼痛感阵阵袭来,像被人拿钝刀子一点一点的磨。
只这一下子的疼都已经让俞轻寒无法忍受,可萧桐已经疼了这么多年了。
难怪那天萧桐发病,嘴里念叨的都是“我好疼”。
一遍一遍,椎心泣血。
直到现在,俞轻寒才知道,那些看似发疯的哭号,统统是真的。只是自己从未感同身受,所以忽略了。
俞轻寒蹬了拖鞋,轻手轻脚钻进了萧桐的被窝里。
被子里也只有一些淡淡的温度,俞轻寒贴着萧桐的后背侧卧,刚躺下来,萧桐便又翻了一个身,主动又自觉地贴进她的怀里。
俞轻寒吓得浑身僵硬,以为萧桐就要醒来,半天不敢动弹。
直到萧桐均匀绵长的轻微呼吸穿过俞轻寒耳膜,俞轻寒僵硬的后背才渐渐放松,接踵而来的是喜出望外,这辈子居然还能等到萧桐投怀送抱的一天,简直是不可思议,俞轻寒紧张得呼吸都忘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用胳膊圈住萧桐,直到把人完全圈在怀里,脸埋在萧桐发间,才默默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俞轻寒觉得自己那半片血淋淋的心脏终于重新回到胸腔,心脏涌来的热流也热烈而真实起来。
俞轻寒平时体温就比常人偏高,这会儿又还有点低烧的症状,萧桐体温低,找到了热源,越往俞轻寒怀中挤了挤,侧脸贴在俞轻寒心脏的位置,睡得也越发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