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18)
俞轻寒不要她了。
萧桐没有家了,这世上,她唯一拥有的只有俞轻寒,现在连俞轻寒也不要她了,她没有家了。
“妈妈,快点儿,我们快回家啦!”一个三四岁小女孩从萧桐身边跑过,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宝宝,你慢一点儿!小心别摔着——”一个年轻女人小跑着追上小女孩,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苍寒,你以为你和宝宝一样大么,怎么也跟着她瞎闹!”从后面又有一个女人追了上来,嘴里是埋怨,脸上却带着笑,把那母女二人一同搂紧怀中,其乐融融的样子。
“阿凌你别凶嘛,看宝宝玩得多高兴,哈哈哈哈……”
“妈妈,大妈妈,我们快回家吧。”
“走咯!回家咯!……”
萧桐听得想哭,再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待下去,只好落荒而逃。
萧桐从前也有家的。
再也没有了。
……
冬天总是寒冷的,没有了俞轻寒,即使房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大,萧桐还是冷得直打颤,她把房子里所有的棉被毯子都找出来盖在身上,一点用也没有,萧桐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她牙齿都开始抖起来,越发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这个冬天,再没有人在她身边让她取暖了。
萧桐闭上眼睛,慢慢的,终于不再发抖了。
景行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萧桐身上裹了好几层厚被子,从脖子到脑袋被捂得红通通的,像煮熟的大虾一样蜷着身体,双眼紧闭,睫毛不停地颤动。
景行原是想着萧桐放了这么长的假,也该休息够了,打算去跟她商量回公司上班之后的行程计划,没想到在萧桐门口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答,打萧桐的电话也无人接听,她又没有萧桐家的钥匙,最后只能把防盗门锁砸烂了才进得去,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萧桐人事不省的样子。
“萧桐你醒醒!听得到我说话么?”景行伸手去摸萧桐的额头,温度极高,烫得她猛地缩了一下手,赶紧打120,可是以萧桐现在的状况,恐怕等不到急救车就得出事,情急之下,景行只好脱了高跟鞋,背着萧桐往外跑,正好对门邻居闻声出来,景行来不及解释,只交代邻居帮着萧桐看好房子。
萧桐虽然瘦,但个子不小,接近一米七了,人又意识全无,死沉死沉的,景行再怎么也是个女人,力量方面本来就弱,把萧桐背到电梯里就已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她弄上车,几乎累瘫在驾驶座上。
她不敢耽误,气都还没喘匀,却已经打着了引擎,一脚油门往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
萧桐这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还好送医及时,没有什么大碍,景行听了医生的诊断,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在萧桐病房里。
景行累狠了,强撑着送走了医生,在萧桐病床旁边的陪床上躺了好久,终于缓了过来,她看着烧还没退,脸颊还红着的萧桐想,自己这经纪人当得可真够累的,这才几个月时间?光是送萧桐来医院就送了两次了,每次还都不是小事,景行恐怕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萧桐给吓死。
萧桐有胃病,景行是知道的,但是她身体还不错,景行当了她那么多年经纪人,她进医院的次数景行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其中还有两次是在这个冬天发生的,上一次是因为俞轻寒,景行叹气,心想,这一次保不齐又是因为俞轻寒。
要是换个心眼活泛的,遇到俞轻寒这么个人渣,早就一脚踹了逍遥快活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可惜萧桐是个死心眼,不知俞轻寒给她施了什么魔法,她就认准了俞轻寒了,如何劝说也不听。凭萧桐的才华,多少人倾心仰慕她还来不及?她偏偏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俞轻寒,真不知以后还要遭多少罪。
景行每每想起来,都要为她不值。
景行是一大早发现萧桐发高烧,把她送到医院的,她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忙,让助理把电脑送到医院来,在萧桐病房里办公,时不时看看萧桐醒了没有。
萧桐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房间里的装饰也都很陌生,先是一阵惊慌,直到看到了景行,才一愣,“阿行?我这是在哪儿?”
“你还好意思问我在哪儿。”景行合上笔记本电脑,没好气道,“发烧接近四十度,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等着当一辈子傻子吧。萧桐,你从前虽然拼命,好歹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现在真不打算要命了?三天两头住院玩儿呢?”
“我发烧了?”萧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出烫来,不过头却疼得厉害,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
“还好,没把脑子烧坏了,我还指着你这个脑子给我赚钱呢。”景行气哼哼道。
萧桐自知理亏,又给景行添麻烦了,低着头任景行骂,等她发泄完,才说了声“对不起”。
“这句话你该跟自己说。”景行见萧桐这样,不忍心再苛责挖苦,脾气也柔软下来,“萧桐,身体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没人能替你心疼。”
景行等着萧桐的回应,可是萧桐低着头,并不说话,景行只好又道:“你和俞轻寒的事,我知道我没资格掺和,你听不进去我说话,这句话我还是要说。萧桐,俞轻寒她不值得你这样。”
萧桐的睫毛动了一下,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景行,嘴角慢慢向上,弯出一道难看的苦笑,“阿行,我知道了。”
她怕景行听不清似的,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也不知是说给景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景行心里咯噔一下,看萧桐这样,八成是俞轻寒的什么混事儿被她发现了,“萧桐你是不是听到了俞轻寒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了?你别多想!那都是那些八卦杂志的记者瞎写的,你也跟记者打过交道,你应该最了解了……”
景行一边为俞轻寒辩解,一边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俞轻寒干的那些龌龊事,她巴不得萧桐知道的越多越好,知道得越多才越能死心,现如今她怎么还替俞轻寒开脱了?
可她看着萧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只好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开导萧桐,这是为了开导萧桐……
萧桐和俞轻寒之间的纠缠,外人帮不上忙,景行是好心,萧桐不忍心折了她的面子,勉强笑了一下,道了声谢,道:“阿行,你那里要忙的事多,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刚睡醒,又要睡?不先吃点东西么?”
“不了,阿行,我很困。”
“我知道了。”
萧桐这样说,就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景行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好走人。
起身的时候,景行想了想,拍着萧桐的肩膀道:“萧桐,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萧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萧桐不相信她和俞轻寒在一起十几年,居然真的说断就断了,连一个解释都没有。萧桐忍不住替俞轻寒开脱,一定是有苦衷的,俞轻寒不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萧桐想找俞轻寒问清楚,问她到底有什么苦衷,不管是什么事,她都能和俞轻寒一起面对。
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一点小小的风浪么?
所以萧桐积极配合治疗,专心养病,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却还是强迫自己睡觉,总算能睡那么一二个小时,虽然每次都被噩梦惊醒,也能撑着身体不至于垮下去。
大概是她想让自己好起来的意志力过于顽强,竟然真的几天就好转了许多,医生允许她出院,出院之后萧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俞轻寒。
萧桐打俞轻寒的电话,打了十几个,一个也没打通,她以为俞轻寒真的出了事,急得晕头转向,可后来换了个手机号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多日不曾听见的熟悉声调在萧桐耳边响起,萧桐迫不及待地回道:“轻寒……”
不到半秒钟,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的只有嘟的一声忙音,一看,原来电话已经被挂了。
原来不是打不通,只是自己的号码被俞轻寒加了黑名单。
萧桐不死心,又换了好几个手机号码打给俞轻寒,这次一个也打不通了,大概俞轻寒学聪明了,干脆设置了一个通话白名单,陌生电话一个也打不进去。
萧桐不明白,为什么俞轻寒突然地,这么坚定地要消失在自己生命里了?
就算俞轻寒真的厌烦自己,从前那么多年也过来了,为什么现在非要这么果断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给萧桐留?
不仅念想,连原因也不给萧桐留一个,以至于萧桐总能找到万般理由替她开脱,怎么也死不了心。
电话找不到俞轻寒,萧桐只好去总公司那边找她,萧桐知道她在总公司挂了有名无实的虚职,每周固定几天去溜达一下,好在萧桐现在名气不小,去总公司那边,一般人也不敢拦她。
可是萧桐在俞轻寒办公室蹲点了一个星期,连俞轻寒的影子都没碰上,俞轻寒这次是故意躲着她,消失得很彻底,萧桐跟俞轻寒的助理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萧桐最后干脆豁出去了,直接去俞家找人。
俞家萧桐曾经去过一次,那时她和俞轻寒关系还没那么糟,也只有那一次,从此再也没去过。还好萧桐记性好,去俞家的路,至今还记得。
俞轻寒可以不去公司,却总要回家的,她家在这,她跑不掉。
萧桐天生有股子轴劲儿,认准了能在这里逮到俞轻寒,每天下班就来这里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蹲到了俞轻寒。
不过却是两个人。
另一个人萧桐不认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俞轻寒的朋友她大多都不认识。
看起来俞轻寒和她的关系很好,有说有笑甚是亲密。萧桐没见到俞轻寒前,总为她开脱,觉得她肯定是出事了,现在看到俞轻寒容光焕发,心里的底气没那么足了,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想去找俞轻寒问清楚。
萧桐和俞轻寒十几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她抬腿准备朝俞轻寒走过去,和俞轻寒关系亲密的女人突然回过头来,萧桐只看那个女人一眼,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僵在远处,再也挪不动半步。
那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肤白如雪,面若桃花,一个随意的转头微笑,就让萧桐自惭形秽。最好看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两汪泉水似的,含着粼粼波光,就算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也好像充满深情一样,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简直就是画龙点睛,那双粼粼的眼睛瞬间立体起来,耀眼夺目,闪得萧桐眼眶生疼。
从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双眼睛居然这么好看。萧桐对着镜子看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长在别人脸上的时候,居然这么好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桐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她的视线模糊了,唯一能看清的只剩下女人那一双美极了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萧桐。”
“是哪两个字?”
“木叶萧萧,风雨梧桐。”
萧桐想起了自己和俞轻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她狼狈不堪,学校围墙外头的小巷子里少有行人,俞轻寒却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们第一次交谈,俞轻寒问她名字,得到答案之后高兴地笑起来。
这些事,萧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回味了无数遍,她常常想,怎么那么巧呢,那天天那么黑,那条巷子也是鲜少有人的,怎么那么巧,那一天就碰上了俞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