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34)
俞轻寒把萧桐送回病房门口,她甚至赶不及把人推进病房里,只在门口就把萧桐交给了护士,然后又赶时间似的跑出去,撞开走廊来往的人往外冲,衣袂翻飞地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她怎么了?”护士推着萧桐,疑惑不解地问。
萧桐眼睛盯着俞轻寒的背影看,直到那人终于消失不见,才真正松了口气,手指也不再抖了。
她也不知道俞轻寒怎么了,但只要走了,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萧桐现在很怕这个女人,俞轻寒在她面前,她就怕得汗毛倒竖,俞轻寒碰她一下,她就疼得直哆嗦,止都止不住。
俞轻寒没去别的地方,她一出医院就吩咐保镖备好了车,赶往最近的机场,她捂着贴着心脏装着的对戒,急切地想见到莫夕原,想把其中的一枚戴在莫夕原的手指上。
萧桐的话就像一张强力胶,一粘一撕,把俞轻寒这么多年披着的道貌岸然的伪装撕扯得七零八落,俞轻寒害怕、恐惧,她想赶快告诉莫夕原自己有多爱她,想为她戴上戒指,想向萧桐证明自己爱莫夕原,从没改变过。
“二小姐,现在去机场,莫非要回国?”保镖犹疑地问询。
“让你去机场你就去,啰嗦什么?”
“可是萧小姐还在医院……她怎么办?”
俞轻寒一愣。
她好像又把萧桐忘记了。
想起一个,就忘掉另一个,俞轻寒急于像萧桐证明,自己并非她想的那样自私虚伪,却仿佛一次又一次地印证了萧桐的话。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的十字路口,俞轻寒大脑里的火终于熄灭,她看着路口红灯转绿,吩咐保镖靠边停车,让他上了后面的那辆车,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的车里发呆。
俞轻寒的脑子里一直闪,一会儿是莫夕原笑靥如花,一会儿是萧桐冷冷地看她,她头上伤没好完全,还贴着可笑的纱布,这会儿使劲疼了起来,越疼,萧桐冷淡的眼睛就越清晰,还有单薄的肩膀,苍白的嘴唇……越想越胆战心惊,她只好发动了车子,掉头,重新开回医院。
半路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俞轻寒看了眼,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头疼心烦,直接挂了电话,谁知同样的电话第二次打进来,俞轻寒想了想,还是接了。
“轻寒,我到医院了,你现在在哪儿?”
说话人是莫夕原,俞轻寒懵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刚下飞机,现在在医院门口,你在哪儿?快过来。”
“五分钟,马上到。”
俞轻寒扔了电话,一脚油门朝医院驶去。
俞轻寒受伤这件事,她严令保镖和医生们保密,就怕被她哥知道又要找她麻烦,不知怎么还是被莫夕原知道了,被莫夕原知道,就等于被俞轻明知道,俞轻寒质问保镖们到底是谁告的密,个个都摇头说不是自己。
这会儿俞轻寒也没心思问责了,赶到医院之后又打电话给莫夕原,问她人在哪里,莫夕原说了个病房号,正是萧桐的病房,俞轻寒心里咯噔一下,电梯都等不及了,拔腿就往楼上跑。
俞轻寒气喘吁吁跑到病房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正说说笑笑,听到开门声都不说话了,齐齐朝门口看去,莫夕原看清来人,先笑起来,招呼道:“轻寒,这么快就回来了?”
俞轻寒站在门口喘着粗气,也朝里面看她们,人倒是挺齐的,莫夕原、徐亦晴,还有正喂萧桐喝粥的景行,景行看到俞轻寒,眼神立刻就变了,警惕地挡在萧桐前面,生怕俞轻寒又要做出什么混账事。
有莫夕原在,俞轻寒收敛不少,在门口喘匀了才进来,搬了张椅子在莫夕原身边坐下,笑着问:“怎么突然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话是对莫夕原说的,可眼睛却一直死盯着萧桐看。
“还不是听说你头被打伤了,我这赶紧办了手续就过来了,轻寒,不是我说你,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毛毛躁躁?受伤了也不跟家里说,要不是景小姐通知我,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快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是啊小侄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徐亦晴人小辈分大,笑嘻嘻地对着俞轻寒取笑。
俞轻寒懒得搭理徐亦晴,拂开莫夕原的手道:“我没事,夕原,你酒店定了么?我先让他们把你的行李送过去。”
“多亏了景小姐,早定好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的,你也别操心了,先让医生做个检查,如果没事了就赶紧办手续回国,你爸你哥都快急疯了知不知道。”
莫夕原的关心亲切自然,俞轻寒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两人一看就是两小无猜长起来的,萧桐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两人连互动都自然形成了一股气场,也愈发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竟然对俞轻寒心存妄想,哪里来的可能,俞轻寒和莫夕原分明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这边莫夕原和俞轻寒说话,那边景行也扶着萧桐站了起来,俞轻寒这才注意萧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看起来就是收拾好了要出院的模样。
俞轻寒大惊,越过莫夕原一把拉住萧桐的手,“你要去哪儿?”
“俞轻……”景行看向俞轻寒,几乎有要吵起来,又望了那边的莫夕原一眼,半途改口,沉声道:俞小姐,萧桐的病已经好了,工作室积压了不少事等着萧桐处理,请你放手。”
俞轻寒不听,只看着萧桐问:“你要去哪儿?”
萧桐的手被俞轻寒抓得生疼,她侧着脸不愿再看俞轻寒,开合的嘴唇毫无血色。
“病好了,出院。”
“好个屁!就你这样也叫好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哪儿也不准去!”
“俞小姐,请你冷静点,莫小姐在看着呢……”萧桐终于扭头看俞轻寒,她看着俞轻寒,眼睛里近乎哀求,“俞轻寒,你的莫小姐看着呢……”
第40章 我是不是错了
萧桐被俞轻寒抓住了手,只能往景行的身后躲, 她看看俞轻寒, 又看看莫夕原,若不是最后那一点自尊撑着, 简直要当场哭出来。
俞轻寒骗她的时候,俞轻寒羞辱她的时候, 俞轻寒跟她分手的时候, 萧桐都没觉得自己多么可怜, 这会儿却觉得自己真是可怜,白白跟人倒贴了十几年,直到那人跟她分手,她才发现自己这十几年不过是做了旁人的替身, 如今正主回来了,萧桐作为一个配角, 竟然连悄然退场都做不到, 非得被那出身高贵、气质如兰的正主找上门来, 当着她的面再被自己爱了十几年的人羞辱一遍。
她越想越伤心气急,不懂俞轻寒就算瞧不上自己,怎么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知道给她留, 气火攻心,又大病未愈, 一口血直接顶到了嗓子眼,嘴角里一阵腥甜,全身的力量都涌到手腕上, 愤愤地甩开俞轻寒的手,哑着嗓子嘶吼:“放手!”
俞轻寒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被甩脱,手心里空了,对着空气呆愣地虚握一下,重新去看萧桐,只见那人单薄地缩在景行身后,眼圈都红了起来。
莫夕原和徐亦晴两个人不懂俞轻寒和萧桐之间的复杂关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不敢作声。
萧桐其实是个顶要面子的人,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剧烈的情绪或失态,这次是被俞轻寒伤透了,她内心认定俞轻寒是故意找来莫夕原羞辱自己,心神俱伤,只凭一口气强撑着不倒,全身的骨头都是凉的。
“俞轻寒,去爱你的莫夕原,别来找我了。”萧桐对俞轻寒说出最后一句话。
她的眼睛那么红,可怜兮兮的,兔子一样,俞轻寒以为她会哭的。
俞轻寒想,如果她哭,自己就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慰。
这次俞轻寒想错了,她没哭。
俞轻寒看着萧桐单薄的背影摇摇晃晃、幽灵似的渐行渐远,她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没那么了解萧桐。
可能一点都不了解。
人在希望尚存的时候才会歇斯底里,真正绝望之后,反而很平静,萧桐安静自持地走出医院,甚至还能招来一辆出租车,用法语冷静地告诉司机地址。
回去的路上,景行想找点开心的话题转移萧桐的注意力,她想到了好几个有趣的段子,每次想跟萧桐讲,看到萧桐面无表情的脸,到嘴边的段子似乎都变苦了,于是咽回去,最后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握着萧桐的手,陪她一起发呆。
直到回到酒店,景行给萧桐放好了洗澡水,让萧桐好好洗个澡,萧桐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景行差点以为她在浴室里要做什么傻事。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萧桐就呆坐在沙发上不动,她的身体被毁的差不多,心也被彻底击垮了,连之前那股子一定要忘了俞轻寒、一定要重获新生的心气儿也没了,坐在那发呆就发呆,脑子是空的,什么都想不了。
“萧桐?萧桐?”景行喊了几声无人应答,走过去推了萧桐一下,萧桐眨眨眼,好像神志刚刚清醒一样,迷茫地抬头,“啊?”
景行给萧桐拿的是件宽松低领的睡裙,空荡荡挂在萧桐肩膀上,萧桐一抬头,领子里的风光就印入景行眼帘,景行却看得眼睛疼。
瘦成萧桐现在这样早就没什么看头了,何况萧桐身上还有许多疤,是她以前犯病的时候弄上去的,她下手太重,成了疤,永远留在了她身上。
景行看萧桐一脸迷茫,心疼,又没辙,她拉着萧桐站起来,把她带到床边,道:“睡一觉吧,我已经订好了机票,咱们明天就走。”
“不能睡。”萧桐痴痴地摇头,“睡着了,天黑了,他们就来了。”
景行知道萧桐口中的“他们”指什么,可她还是强令萧桐躺了下去,盖好被子,“天还亮着呢,他们不敢来。”
“天亮着吗?”
“亮着呢,不信你看太阳。”景行指着屋里华美的吊灯让萧桐看。
萧桐看过去,果然耀眼又刺目,她安心一点,这才闭上眼睛,睡了不到一刻钟,又不安地睁开眼,问景行:“天还亮着吗?太阳在不在?”
“天亮的,你看太阳还挂在天上。”景行道,“你放心,天黑了,我就把你叫醒,不会让他们进你的梦里的。”
萧桐听了,终于安心睡去。
她睡着了,景行才松口气,脸色阴沉沉的。
萧桐的病耽搁不得了,景行已经联系了学医的老同学,找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甚至还联系了精神科医生,景行不是医生,她不知道萧桐这种情况属于什么范畴的疾病,只好做好万全准备。
景行向公司申请暂停了萧桐的所有工作,萧桐正处在名气上升的黄金时期,公司力捧,根本不可能同意关于终止工作的要求,所以景行直接找的俞轻明。
她数年前刚接手萧桐时就被告知了俞轻明的联系方式,她当时还在疑惑,怎么大老板对一个初出茅庐的萧桐这么上心,后来知道了萧桐跟俞轻寒的那层关系才想明白,那哪是对萧桐上心,分明是大老板对他的宝贝妹妹不放心,所以俞轻寒身边的人他都要留个耳目注意动向。
萧桐睡觉不安稳,梦里眉头紧皱,不知又梦到了什么伤心事。
景行坐在床边看。
萧桐刚来巴黎时还有点肉,就算是大秀临近的那段时间,虽然也被噩梦困扰,她忙里忙外的精神头却还是很好,尤其是站在T台上,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可在俞轻寒那里转了一遭,整个人全毁了,身体垮了,连精神也彻底坏了。
哪像是多年的爱人,分明是恨萧桐入骨的仇人,否则人都有怜悯心,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桐睡了,俞轻寒却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