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72)
萧桐就是从他们这么大一点一点走过来的,她知道当陈瘸子的儿女会活得多辛苦。
“这位……女士,您误会了。”萧桐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尽可能柔和,“这套房子目前在我名下,去年我接到了通知,说是要拆迁,分了拆迁房,还有一笔拆迁款,既然您是陈瘸子的妻子,那就是这套房子的合法继承人,我想把拆迁房转到你名下,那一笔拆迁款就算是留给两个孩子的教育基金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办个过户手续?”
女人显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梗着干瘦的脖子问,“真的?”
“一切费用我来出,反正您也不用花钱,真的假的,您和我去办了手续不就清楚了么。”
“那我不要房子。”女人道,“我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你把房子卖了,把钱和拆迁费全都打给我,我拿了钱马上带孩子走,一刻也不多留。”
萧桐明白她那种一心想要逃离的窘境,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好,女人这才安心下来,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终于解脱了的喜悦。
要拆迁费不要回迁房的话手续办的更快,萧桐趁着盯自己门面装修的空档,和女人一起去办妥了相关手续,除了拆迁费,萧桐自己又添了十万块钱进去,钱不多,只算给两个孩子的一点心意。
萧桐对她父亲本身就憎恨厌恶,对她这两个“弟弟妹妹”除了同情之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不过现在还不晚,那女人拿了这笔钱,完全可以找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买套小房子,做点小生意,足够她把两个孩子好好养大。
世上的人千百万种,有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有人注定只能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萧桐不是上帝,帮他们一次已是能力范围内的极限,以后怎么走,还得看他们自己。
房子已经开始装修,预计两三个月才能完工,有老同学把关,萧桐不用时常在这儿盯着,就回了江禹,跟莫夕原说了自己的打算。
“非要回上榕么?”莫夕原思忖道:“你不想做设计师,想做裁缝,哪里做不得?上榕也太远太偏了,你一个人在那边,我真不放心。”
“如果上榕没有我奶奶,那么哪里都无所谓,可我奶奶在那里,那里才是我家。”
莫夕原道:“江禹也可以是你家,我是你姐姐,我家就是你家。”
“不,你家是莫家,姐,你心里清楚的。”
莫夕原当然清楚,莫家就是莫家,萧桐这样尴尬的存在,就算住在莫家也只能以客人的身份,不然怎么着?全城公告萧桐是莫夕原同母异父的妹妹?这不是明着说莫家已故的主母身世不干净么?莫家百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好吧。”莫夕原叹气,“再过个二十年,等莫家下任继承人翅膀硬了,我也离了这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陪你去开裁缝店去,你先在那边给我探探路。”
“得了吧,就你?”萧桐笑吟吟道,“你那手可不是拿针的手,别到时候裁缝没学会,扎了一手的窟窿眼子,洗手的时候,水从掌心进去,手背出来,成了漏壶了。”
莫夕原挑眉,“行啊萧桐,现在学会嘲笑你姐姐了。”
萧桐立马正经起来,“没有啊姐,我可不敢!”
萧桐现在在江禹没了落脚的地方,她本想租个房子住两个月再回上榕,可莫夕原非让萧桐住莫家,“莫家怎么了?能吃了你啊?你就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来做客的,行不行?”
“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受不了你们这些大家族里条条框框的规矩。”
“哪有什么规矩,我看你是电视剧看多了。”莫夕原笑她,“我父亲现在潜心礼佛去了,叔伯亲戚也不住本宅,这么大的宅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再说了,你就要走了,说不定这辈子就在上榕定居了,就这么两个月在江禹,多陪陪姐姐也不行?”
“……行吧。”萧桐看着莫夕原期待的眼神,勉强答应。
这下萧桐可真成了闲人一个,她也没让自己闲着,趁着还在江禹,逛了几家有名的布行,布行老板都是她从前的熟人,萧桐特意跟他们打了招呼,有上新的及时知会,说不定以后萧桐还要从这里进货呢。自己开店最操心的就是这点,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她这还算运气好的,装修碰上老同学了,否则要操的心更多。
逛了几天布行,买了几块样布和几卷线,萧桐准备给莫夕原绣个手帕,权当给她姐留个纪念了,毕竟自己在莫家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
萧桐的绣工不错,纯白帕子上一枝腊梅,素净清雅,莫夕原收到之后爱不释手,似乎隐隐能闻出梅花香来,不禁感慨萧桐真是一双巧手。
“萧大设计师亲手设计刺绣的一张手帕,这要是拍卖,能不能拍出个几百万来?”莫夕原拿着萧桐绣的帕子打趣。
萧桐不恼,反过来打趣她,“都说无奸不商,果然不假,一个个的都掉钱眼里了。”
“说谁是奸商呢?一年没见,我还不知道萧老师还有这么刻薄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伴随着爽朗的笑声,萧桐和莫夕原停止笑闹,不约而同向外看去,原来是徐亦晴。
“亦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莫夕原起身招呼徐亦晴坐,管家早已让人上茶上来,放在茶几上。
“我在家都快闷死了,怎么着也得出来透透气吧。”徐亦晴喝了口茶,凑到萧桐旁边小声惊呼,“哇!好精致的手帕!萧桐你也给我绣一个吧?求求你了。”
一年没见,徐亦晴长高了不少,不过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心性,又长了张娃娃脸,拉着萧桐的胳膊撒娇,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莫夕原笑话她,“行了,要撒娇找你姐姐去,别缠着萧桐。”
“谁让我崇拜萧桐呢。哎,萧桐,自从你不做设计师之后,我现在连逛街都没动力了……”徐亦晴放开萧桐的胳膊,仰躺在沙发上,“我姐姐?我姐姐就跟个阎王爷似的,我可不敢惹她。”
莫夕原道:“让你整天就知道玩儿,名正言顺的徐家继承人,反倒被你姐姐夺了权。”
“夺就夺呗,反正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劳什子的继承人,整天被人管着学这学那儿,头都快大了,反正现在有徐溪晚呢,我都高兴死了,不用再学那些什么法学经济学的,每个月零花钱又一点不少,嘿嘿,生活美滋滋。”
“……”莫夕原想,徐老爷子生前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大女儿徐溪晚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女,一直在外头野生野长,可她脾气秉性、办事的手段像极了徐老爷子,甚至比起徐老爷子都要更甚一筹,反而是徐老爷子一直放在身边娇养的小女儿徐亦晴,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全然不像徐家的种。
也好在徐亦晴对徐溪晚没有威胁,不然徐亦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一个人来的?徐溪晚呢?”
“在酒店呢,昨晚我带小幸去吃宵夜,就多吃了一口冰淇淋,结果半夜里她就上吐下泻的,我都后悔死了。你是没看着我姐那眼神,就差找个锤子把我捶地下去了,现在人好了点,我姐带她去酒店休息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说她过两天再过来。”
“嗯,替我跟你姐问个好,让她不用着急,对了,管家。”莫夕原招呼管家进来,“你让周医生去看看,刚开春,小孩抵抗力弱,别一不小心又感冒了。”
“是。”
徐亦晴给了莫夕原一个灿烂的笑容,“夕原姐,算我替小幸谢谢你啦。”
“行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莫夕原走后,徐亦晴神秘兮兮地冲萧桐八卦,“哎,我今天见着俞轻寒了。”
萧桐正把针线往盒子里收,一不留神,指尖被针尖扎了一下,立刻渗出血珠子来。
“哦。”萧桐若无其事地抽了张纸巾擦干手指的血迹,继续收拾东西。
“说真的,我从没见俞轻寒失魂落魄成那样过。”
萧桐抬眼,“你是来给俞轻寒当说客的?”
“你想哪儿去了。”徐亦晴嗔怒,“虽然按辈分我是俞轻寒小姨,但是我是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俞轻寒什么人我又不是没听过,萧桐,你做的对,说真的,就俞轻寒那德性,也就你能忍她那么多年,我要是你,我早把俞轻寒踹了。”
徐亦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跟个孩子似的,说起话来又像个小大人,萧桐跟她生不起气,噗嗤笑了,道:“不提她了,对了,你来江禹做什么?准备待几天?”
“莫家二叔过几天五十岁整寿,莫家照例是要办寿宴的,不光徐家,几个大家族的人都来了,对了萧桐,我还以为你和莫夕原是死对头呢,没想到你们关系挺好啊?”
“嗯,我前段时间病了……她帮了我不少。”
徐亦晴一副猜透天机的表情,暧昧地冲萧桐眨眨眼,“我刚才进门就觉得你们俩之间挺融洽的,反正你现在单身,不如考虑考虑莫夕原?莫家现在的当家人,这些年私生活干干净净,性格人品都没得挑,比俞轻寒好一万倍了。”
“……”萧桐看她一脸八卦样,哭笑不得,搪塞道:“再说吧。”就拿着针线盒回自己房里了。
徐亦晴竟然想撮合她和她亲姐姐?萧桐想想都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
寿宴当天,开进莫家的车络绎不绝,萧桐识趣,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水和吃的,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以免碰见哪个宾客解释不清。
莫夕原从早上睁眼开始忙,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照看萧桐那边了,只吩咐了管家记得让人给萧桐送茶水送吃的,转头又去招待宾客。
俞家是俞轻明和俞轻寒两个人来的,现在俞家和莫家私底下闹得很僵,但表面功夫还得做足,莫夕原客客气气地笑,跟俞轻明寒暄敬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
俞轻寒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见见萧桐,这些商人政客间的推杯换盏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在宴会开始时露了一面,之后就提着礼服裙角溜没影儿了。
俞轻寒幼时不是在俞家就是在莫家,在莫家宅子里简直和在自己家一样熟悉,她出来时留了个心眼,特地盯着有没有人往主宅送吃的,果然看见厨娘拎着食盒往莫夕原住的主宅走,俞轻寒把高跟鞋提溜在手里,蹑手蹑脚跟上去,眼见着厨娘进了莫夕原卧室隔壁的一间屋子,出来时手中已经没有食盒,俞轻寒等了几分钟,等厨娘走远了,才过去敲门。
“谁啊?”里面的人问。
俞轻寒光听这个声音,心已经砰砰跳起来。
“谁啊?”萧桐又问。
俞轻寒不答,只又敲了一下门。
萧桐把额前散乱的短发随意往后梳了梳,赤着脚下床去开门。
萧桐没料到俞轻寒这么轻松就能进莫家主宅,开门看到她那张脸,忍了几下,才忍住了狠狠摔上门的冲动。
“你又想干什么?”萧桐的两边额角都在突突,她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清楚,又或者自己的哪个举动给了俞轻寒她们俩还有希望的错觉,才让俞轻寒这么锲而不舍,总之她现在看见俞轻寒已经开始生理性厌恶。
“宴会没意思,来找你玩。”俞轻寒忽略萧桐脸上的不耐烦,露出大大的笑容,想挤进萧桐的房间里去。
萧桐不愿让她进来,可主宅俞轻寒能进来,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人能进来,萧桐不想今天给莫夕原惹事,只好开门把俞轻寒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