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2)
第2章 泪痣
俞轻寒嫌弃萧桐身上的一身烟气,接过她的行李箱也不等她,只顾埋头在前面走。萧桐知道俞轻寒生气了,大气都不敢出,隔了一米多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直到俞轻寒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萧桐站在电梯外头,犹豫着要不要等下一趟电梯。
俞轻寒抬起手臂挡在电梯门上,不耐烦道:“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我请你进来?”
萧桐听了,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我……我身上,烟味儿大……”
“哟,原来你鼻子没坏呢?”俞轻寒讥讽道,“少废话,赶紧进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萧桐一听赶紧进了电梯,她家在六楼,不高不低的楼层,电梯不过几秒就到了,可萧桐还是小心翼翼地贴墙站着,电梯门一开就走了出来,走到家门口往包里掏钥匙的时候才想起来跟俞轻寒扯了个没带钥匙的谎,手从包里拿出来,讪讪道:“钥匙没带。”
俞轻寒也不理她,自顾自开了门,让萧桐先进去。
萧桐刚踏进自个儿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昨晚在门缝里窥得的,俞轻寒秀美婀娜的后背,她心脏猛抽了一下,不敢进卧室,直接钻到了浴室里去。
俞轻寒把她的行李箱塞进玄关处的柜子里,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腿踏进了萧桐家门。
虽说是萧桐家,可装修风格都是照着俞轻寒的喜好来的,冷硬的玻璃家具为主,搭配黑白色调,干净利落,关键是一丝不苟的整洁,即使俞轻寒是重度洁癖及龟毛症患者,也挑不出一点不满意的地方来,连俞轻寒家那个自小照顾自己的管家都做不到萧桐这样细致。
俞轻寒在客厅坐了一个多小时,萧桐在浴室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俞轻寒最后一点耐心被消磨殆尽,萧桐终于从浴室里出来。
萧桐匆忙进的浴室,没有拿睡衣,她是不敢使唤俞轻寒的,只好裹了条浴巾出来,她很瘦,骨架纤细,又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光着脚走到俞轻寒跟前,竟然有点病弱的美感,俞轻寒抬头,和她眼睛撞了个正着。
萧桐不算顶好看的美人,可那双眼睛却长得恰好合了俞轻寒的心意,盈盈秋水,尤其右眼眼角一点痣,就像将落未落一滴泪,诱着谁去吮干那点泪珠,我见犹怜。
俞轻寒初见萧桐的心悸就因为这双眼睛,看了十几年,竟然还会有心脏被轻软地撞了一下的感觉,倒不忍心发火了,脸色柔和下来,温声道,“快穿了衣服睡觉去,小心着凉。”
萧桐摇头,轻声道:“睡不着。”
没有俞轻寒,萧桐没法睡觉。
俞轻寒看萧桐。
萧桐也看俞轻寒,眼角的泪痣一闪一闪,似乎随时能化成泪落下来。
僵持了一会儿,终于,俞轻寒叹了口气,站起来,走进卧室,萧桐偷偷笑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俞轻寒脱了外套,侧躺在床上,萧桐麻溜地换了睡衣,滚进俞轻寒的怀里,她两只手拽着俞轻寒的衣领,婴儿似的在俞轻寒怀中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起来,朦胧地又往俞轻寒怀抱深处钻了钻。
俞轻寒原本正在刷手机,听萧桐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就把手机放下,低头盯着萧桐的脸看。
看了一会儿,觉得不满意,于是伸手遮住了萧桐的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对眼睛来,这回,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像,太像了。
就算这人再不堪,这双眼睛总是好看的。
俞轻寒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女孩,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情动时眼里像含了春水,波光潋滟,和萧桐的眼睛有六分相似,却总还差了点意思,许是没有眼角那颗泪痣,就不那么像了。
不过,俞轻寒舔舔嘴唇,半眯着眼想,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单纯又羞涩,滋味倒是不错。
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有几分像当年的萧桐,又比萧桐多了几分干净劲儿,十足十对了俞轻寒的胃口。
说起来,俞轻寒初见萧桐,萧桐也不过才十六七。那年俞轻寒家里出了点事,她被她老子打发到某个十八线小县城里躲风头,每天按部就班上课放学,无聊得俞轻寒就要发霉。
同来的常林染见她这样,某天眼珠子一转,带着俞轻寒逃了课,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俞轻寒一个惊喜,于是翻了学校的墙头出来,在后街破旧的小巷子里第一次见到了萧桐。
校园暴力,当年还没发明这个词儿,俞轻寒被常林染骗着一块翻了墙,弄脏了自己新款Burberry长裤,就为了看几个女混混欺负人玩儿,气得要发火,常林染连忙安抚她,指着那群人道:“别急别急,你瞧,惊喜就在那儿。”
俞轻寒顺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嘲讽道:“看女流氓打人玩,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常林染,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变态的嗜好呢?”
常林染不语,环起手臂靠着墙,满脸的志得意满,“你就瞧着吧,保证是惊喜。”
俞轻寒耐着性子又看了几分钟,无非是几个穿的流里流气的女生合伙欺负一个女生罢了,被欺负的那个被挡住了,看不清脸,唯唯诺诺的,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又掐又踹又拽头发的也不知道还手,俞轻寒最瞧不起这种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冷眼看着,就想看看常林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那几个女生似乎是欺负够了,说说笑笑离开,常林染这才笑着站直身子,“走,过去看看。”
刚才那个被欺负的女生一直缩在原地,衣服脏了破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俞轻寒跟着常林染走进,女生猛的抬起头来,小兽似的警惕,瞪着她们俩,俞轻寒毫无防备地跟她对视,心脏震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常林染津津有味欣赏了半天俞轻寒瞠目结舌的表情,才拿手肘捅了捅她的后腰,别有深意道:“怎么样,像不像?”
俞轻寒已经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点头,喃喃道:“像。”
何止是像,那一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角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常林染搭着她的肩膀,得意道:“是不是惊喜。”
俞轻寒只顾直勾勾盯着那双眼睛看,“是。”
“行,那我走了,帮你发现了个宝贝,记得请我吃饭啊。”常林染嘿嘿笑了几声,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俞轻寒还在原地,跟丢了魂似的盯着缩在地上的女生看。
女生也盯着她打量,过了许久,才怯生生问她:“你是谁?”声音就跟蚊子差不多大。
俞轻寒这才意识到自己老盯着人家实在太过失礼,于是弯下腰,朝女生伸出了右手,算计着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女生露出微微一笑,“你没事吧?”
女生愣了一分钟,才伸出手,把自己的手送进俞轻寒的手心里,她的手脏兮兮的,沾了很多尘土,俞轻寒暗暗皱了皱眉头,总算没有缩回已经伸出去的手。
“我叫俞轻寒,你呢?”
“萧桐。”
“是哪两个字?”
“木叶萧萧,秋雨梧桐。”
“那咱俩的名字正好凑成了一对了。”俞轻寒轻声笑了起来,语气温柔,“这名字真好听。”
“谢谢。”萧桐的脸因为俞轻寒的一句恭维红了起来,腼腆又骄傲地抬起头来,腰板都挺直了一些,“我妈妈取的。”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萧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俞轻寒,头发脸上都沾了泥巴,瞳孔却和黑珍珠一样亮晶晶的,看得俞轻寒眼睛发直,紧握着萧桐的手,一点都舍不得放开。
萧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悄悄别过脸去,耳根子通红,嘴角悄悄弯了起来,这人长得真好看。
……
这些事,俞轻寒很久都未想起了,她以为自己早忘了,真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点一滴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当时萧桐穿了件什么颜色的外套都记得。
她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萧桐。
萧桐脸上,当年的稚气早就脱了干净,少女时期的圆润脸蛋也早已不见,她现在下巴很尖,嘴唇又薄,有点刻薄的模样,距离萧桐初见她的心悸相去甚远,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如初,所以俞轻寒才这么犹豫不决,烦了这个人,又舍不得这么一双眼睛。
萧桐在俞轻寒怀里睡的沉,完全没察觉俞轻寒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在梦里似乎也不不踏实,突然急促喘起气来,两只手攥紧了俞轻寒的衣领,拽着俞轻寒把自己贴上去,两具身体贴得严丝合缝。俞轻寒早已习以为常,反手抱住萧桐的后背拍了两下,萧桐果然立马安静了下来。
可萧桐贴在俞轻寒的耳边,又轻声说起了梦话,“轻寒,救我。”
俞轻寒面无表情地听着。早年她听到这些还会心疼惭愧,可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早听腻了,她现在对这人,心里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已经厌倦了。
俞轻寒自觉不欠萧桐什么,就算有,这十几年也早就还清了。
第3章 常林染
萧桐在补觉,俞轻寒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放下手机打了个哈欠,轻抬慢放地把萧桐从她怀里弄出来,翻身下床,伸了伸被压麻了半边的肩膀,看了眼萧桐,那人睡得很沉,完全没发现俞轻寒已经不在了,俞轻寒冷笑一声,看,什么离了自己连觉都睡不踏实,这不就睡踏实了么?萧桐这么些年别的长进没有,苦肉计却是玩出花来了,一年比一年精进。
大概这样想让她的负罪感放下来不少,她觉得心上的重担卸了大半,呼吸都比刚才轻松自由了许多,临走前好心替萧桐压了压被角,走得一点留恋都没有,连头都没回一下,只留下卧室里睡熟的萧桐一人,大概是噩梦缠身,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最后整个身子几乎蜷缩成一个圆形,她嘴里喃喃地念叨,“轻寒,救我。”一声比一声绝望凄厉,最后竟然还带上了哭腔,可惜此时俞轻寒早就走了,什么都听不到。
即使听到了,俞轻寒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不会心疼了。
……
俞轻寒母亲早亡,父亲原来是国企的一个中层领导,上世纪末趁着改|革的东风发了财,后来虽也经历了些变故,好歹挺了过来,之后的路顺风顺水,开了家风投公司,互联网、房地产,哪里赚钱就在哪里插上一脚,成了各大财经杂志记者笔下的常客。
俞轻寒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按她老子的话来说,那是要继承老俞家的家业的,有个出类拔萃的太子在上面顶着,俞轻寒是勤奋上进还是游手好闲也就没那么紧要了,她乐得轻松,在公司挂了个虚职,一三五上班,二四六歇着,招猫逗狗,只要不惹出大麻烦来,父亲哥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今天正好礼拜二,俞轻寒从萧桐家出来时已经过了她平时去健身的时间,她无所事事开着车兜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约了常林染出来喝酒,把昨天她看上的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干干净净的女孩也带上了,那女孩叫张晓晓,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大一新生。
俞轻寒先和张晓晓吃了点东西才去的酒吧,到的时候常林染已经一个人坐在那喝酒了,身上的正装都没来得及换,短发刚好遮了耳朵一半,耳垂上带了耳扣,在酒吧昏暗迷幻的灯光底下闪出一点光亮,和手上端着的鸡尾酒相互映衬,侧脸微抬,露出光滑瘦削的下巴。她长得太好,周围不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俞轻寒到时,正好有个看起来英俊斯文的男人试图请常林染喝酒。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她的这杯酒我请了。”俞轻寒手臂恰到好处挡在男人试图递给常林染的酒杯前,男人和她对视片刻,又看看常林染的短发,一脸了然,颇为遗憾地耸耸肩走了,常林染看着男人一同端走的酒杯,也很遗憾地样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知道这年头敢请女人喝酒的男人还剩几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