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46)
萧桐在深夜里一个人的痛哭,萧桐整晚整晚枯坐到天亮,自己曾经带着那么多人在萧桐面前耀武扬威,如今不过一个景行就让自己心痛难挡。
俞轻寒曾经极力回避,找了一万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开脱,如今终于还是要面对,面对自己做过的那些烂事,面对那个事实:
萧桐不要她了,萧桐放弃她了,只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萧桐才会露出笑容来,甚至只要有机会,萧桐会毫不犹豫地逃离,远远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
俞轻寒咬着牙,心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想伸手摸摸萧桐,想让萧桐也对她笑笑,不,甚至不用笑,只要不再把她当成空气就行,可她现在甚至不敢走进去,不敢让萧桐看见她。因为陈落说过,萧桐不能再受一点刺激了,而自己就是刺激她的病因。
俞轻寒眼睛发黑,头脑昏沉,没日没夜的连轴转让她疲惫不堪,如今急火攻心,终于支撑不住,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保镖们俱是神色一凛,从暗处围了上来,训练有素分工明确,找病房,通知俞家人,联系医生,发出的响动都很轻,等他们把俞轻寒弄走,陈落才从刚才俞轻寒的位置看了窗户一眼,萧桐和景行说说笑笑,表情是这些天都没见到过的生动,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落又看了景行一眼。
景行和萧桐靠在一处,笑眯眯地看着萧桐,眼里的温柔都快融化出来。
“都是痴人。”陈落摇摇头,背着手慢慢走远。
“我也是痴人。”
……
俞轻寒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黑暗里。
四周没有光,又冷得很,她打了个哆嗦,凭着本能向前走,越走越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俞轻寒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亮光,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朝光源飞奔而去,接近了光源才看清,那所谓的光,不过是一间废旧阴暗的屋子里,高高的屋顶上开着的一道天窗,她继续往前走,才发现那阴暗的屋子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俞轻寒看不清那人的脸,靠近,再靠近,借着微弱光源,终于看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明明眼珠无神,却又定定看着俞轻寒,接着俞轻寒又看到那人咧开的嘴,龇着一口带血的牙,对着俞轻寒笑。
“轻寒,你来啦。”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吐着血沫子说话,俞轻寒听到声音浑身一震,“萧桐?”
“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萧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龇着血牙冲俞轻寒大笑,凄厉地声讨:“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俞轻寒浑身冷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她想辩解,可嘴巴涂了胶水似的,怎么也张不开,最后只好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俞轻寒从床上惊坐起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晕目眩,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直往下淌,心跳快得胸腔几乎炸开,喉咙使劲吞咽几下,这才注意周遭环境。
是一间病房,和萧桐病房很像,只是陈设相左,就像是镜像的房间。
“哟,醒啦?”
有人推门进来,俞轻寒转头看去,只见是个短发女人,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有药,还有一碗稀粥,俞轻寒目光涣散,看不清来人样貌,闭上眼摇摇头,定睛再看,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常林染。
“阿染?你怎么在这?”俞轻寒平静了呼吸,揉着太阳穴靠在床上,虚弱地问,“我怎么了?这是哪儿?萧桐呢?”
“哟哟哟,才刚醒呢就想着萧桐?现在知道这样,你早干嘛去了?”常林染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再说你一下这么些问题,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一个?想那么多干嘛,我看你现在先把药吃了才是正经。”说完把盛了稀粥的碗递给俞轻寒,那粥不热,俞轻寒又头晕心烦,一口气喝完了扔回托盘里,常林染把消炎药和退烧药各拆了一粒给她,她一把扔进嘴里,干咽了下去,常林染正要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呢,看她梗着脖子吞药的样儿,觉得自己的喉咙都有点发疼。
“现在能说了吧?”俞轻寒问。
“……你这人的脾气,这么多年都一个死样,难怪萧桐要甩了你。”常林染拉了张凳子坐下,揶揄道,“要我是萧桐,我肯定也选那个经纪人,是叫景行是吧?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哎呦喂,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对萧桐那叫一个好哎,你再瞧瞧你这德性,哪点比得上人家?”
俞轻寒本就在病中,听常林染这番话,气火一上来,喉咙里一阵腥甜,呛得她捂着嘴猛咳了几口,竟然咳出一口血痰来。
常林染这才自知失言,忙去拍俞轻寒后背,“行了行了,我逗你呢,你这人怎么年纪越大越不禁逗,真是自己把自己气个半死。发烧到三十九度自个儿都不知道,差点没把你哥和老爷子吓死。”
“我哥……俞轻明也来了?”
“来了,那会儿你在睡觉呢,他坐了一会儿,又走了。不光你哥,莫夕原也来了,这会儿正在楼下听医嘱呢。”
俞轻寒脸色一变,“她来干什么?我不见她!”
“你说你这是跟谁较劲呢?跟你哥?还是跟莫夕原?”常林染哂笑,“难道说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喜欢莫夕原,对莫夕原念念不忘呢?”
“当然不是!”俞轻寒矢口否认,可她又说不出什么能回答常林染的理由来,最后,只好闷闷地说出实话,“他们俩合伙骗了我这么多年,把我当二傻子哄,我不想见他们。”
常林染心说你可不就是个二傻子么,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得肠子都悔青了不可。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她摇摇头,笑了一下,“你哥和莫夕原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要不是为了你,他俩早好了,说不定这会儿孩子都上小学了,还轮得着你在这儿忿忿不平?”
“我……”
“再说你现在不是一门心思喜欢萧桐么?你都喜欢上别人了,还希望莫夕原为了你一辈子守身如玉不结婚呢?你这心可真够黑的。”
“我!”俞轻寒气势弱了,“我又没说不让她结婚……”
“那你这大闹东海的架势又是做给谁看的?”
“……”俞轻寒烧还没退,昏昏沉沉吵不过常林染,干脆闭嘴不说。
常林染又道:“现在莫夕原就在外面呢,你给个准话,见还是不见?”
俞轻寒盯着床角的栏杆看了半天,常林染以为不会等到回答了,她才道:“你让她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莫夕原就推门进来了,还是从前明媚照人的模样。
“夕原姐,你们慢慢聊,我看看萧桐去哈。”
“谢谢你阿染,还是你有办法。”
“过奖,过奖……”常林染自觉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她们俩。
房间静悄悄的,俞轻寒别过脸去不说话,莫夕原就走到她床边,坐在常林染刚才的凳子上,也不说话。
她们之前才经历了一场尴尬,俞轻寒和莫夕原独处一室,只觉空气都干涩得要命,想端柜子上的玻璃杯喝口水,手刚伸出去,莫夕原已经抢先一步把杯子端起来,递到她面前。
俞轻寒冷下脸来,又不想喝了。
莫夕原也没在意,放下杯子道:“我猜到你大概还在生气,不过我这次来,也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因为我根本没做错什么。”她又道。
俞轻寒冷声问:“那你来干什么?”
“作为一个家人来关心你。”莫夕原道:“小寒,我从前有一个妹妹,可是我母亲把她弄丢了。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我亲生的妹妹一样照顾,小寒,你现在这样,我很难过。”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俞轻寒倔强道,“你去找你自己的妹妹好了。”
第 56 章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上头有个哥哥帮你顶着,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么?”
俞轻寒那句话实在太没有良心,连来求和的莫夕原都忍不住生气, 反口讽刺道:“我们莫家不比你们俞家,铁桶一样的严实, 外人连一点缝也别想透过去。”
她讽完一句, 俞轻寒不做声, 莫夕原自己先笑了,真是越活越回去,怎么和这个混世魔王较起真来了,于是轻叹一声, 又道:“莫家声势渐衰,旁系环伺, 早已是外强中干, 那些旁系叫嚷着分家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父母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再加上我母亲的身份,要是让人知道她还有个私生女儿, 只怕莫家撑不到今日,二十年前就被各家虎狼瓜分干净了。”
“那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就你以前那样, 我敢告诉你么?只怕我今天跟你说了,明儿全江禹的人都得拿我们莫家当做喝酒下饭的笑柄。”
“我有那么不靠谱么?”
莫夕原笑眯眯道:“我相信你现在是靠谱多了。”
话匣子打开,气氛就开始逐渐好了起来, 俞轻寒刚开始那点别扭也渐渐消失,毕竟和莫夕原这么多年的感情,莫夕原又是从小护她到大的,何况常林染说的对,现在她都已经认清自己到底爱的是谁了,再来和莫夕原无谓地怄气,也太狭隘了,莫不是真的要莫夕原一辈子不结婚?
想通这一层,俞轻寒再看莫夕原,脸上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莫夕原把水杯再次递给她,她也不拒绝了,端起来默默喝了一口,问:“那你还在找你妹妹么?”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母亲的近况你也知道,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妹妹,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她。”
“你既然这么想找人,当年为什么还要出国去?”
“一是为了散心,二来,莫家上下几十双眼睛盯着我,就盼着我出一点差错好抓我的把柄,我人在国外,他们的眼睛自然也跟着一块盯到了国外,那么我留在国内的人动作起来也方便许多。”
俞轻寒恍然大悟,“夕原姐,原来你心机这么深。”
莫夕原瞪了俞轻寒一眼,笑得她毛骨悚然,“你说我什么?”
“没……没什么……”俞轻寒一激灵,矢口否认,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和我哥现在还在一起么?”
莫夕原冷下脸来,“我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以前是我痴缠,从那件事以后,只管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老死不再相见。”
“话别说绝啊,夕原姐,其实我哥人真挺不错的……”
“哟,你这才移情别恋多久啊,这么快就不恨你哥了?又开始帮他说话了?”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说我以前太混帐了,耽误你们那么多年,对不起你们么……”
“不关你的事。”莫夕原低声笑了一下,“是我和俞轻明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累了,我也累了。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想起这些年我为他吃过的苦,伤过的心,我觉得不值得。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回头挽回,只会落得两看生厌,就算勉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看着他的脸,我就能想到他有多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爱情。这样下去,只怕我对他最后的那一点爱都会消磨干净,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恨和怨怼。”
莫夕原长叹一声:“何苦来哉。”
“倒不如各退一步,为我们的曾经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莫夕原看向俞轻寒,“小寒,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