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下(22)
也不知这县令是怎么想的,明明看见主上姐姐的咳嗽,知道她在生病,居然还站在这儿拉着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万一病情再恶化的话,可不是在给她找罪受吗?
憧舟有些生气,脚下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快了起来。
就在她距离吴显容还有十多步的时候,忽然见她身后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手中一把藏青色的伞极其宽阔,轻易地将吴显容纳进了伞下。
吴显容回头一看:“怎么是你?”
那人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我。听听你的声音,沙哑得跟我二舅公似的。没有我在你身边照顾,竟然这般不会照顾自己么?”
吴显容用警惕的眼神看吴明砚。
吴明砚立即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阿姿你可别瞎想,我并不是跟踪你来的,我来连县也是有公务在身,寻访县尊的。咱们这可是实打实的巧合啊。”
看见吴明砚和阿姿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模样,憧舟方才加快的脚步,连同她焦急又带着些欣喜的笑容,一块儿从她的脸上掉了下去。
手中的油纸伞尖朝着青石板路面,雨水从她戴着草帽的帽檐慢慢往下落,有几滴雨飘在了她的下巴上,她也全然没有发现一般,只是将目光落在吴显容身上。
县令终于走了,就在这时,吴明砚回过头来正好与憧舟对视。
憧舟将伞握紧了一些,想了想,还是退回到马车上,专心致志地等吴显容回来。
“你还真将这小贼带在身边啊。”吴明砚语气看似轻松,但目光依旧追随着憧舟,目送她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之上。
吴显容喉咙疼得厉害,能不说话尽量少说,就用一个“嗯”字回答。
吴明砚将视线重新放回吴显容身上,有点讨好地笑着说:“今晚我请你喝酒。”
吴显容:“……”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哦……嗓子坏了不方便喝酒,那咱们喝什么都行,我都请你。”
吴显容双臂环抱在身前,完完全全防御的姿势,等着她说明白。
“别这么警惕我啊,我真的是来连县公干的,咱们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事儿绝对不假。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自然要请你吃饭。”
吴显容:“?”
吴明砚接着一句:“你客房借我睡一晚。”
一听吴明砚居然打算和自己挤一间房,吴显容立即能说话了:“不方便,我妹妹和我一块儿睡,没位置了。”
“什么?你居然和那小贼同床共枕?”吴明砚痛心疾首,“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了?她可是那谁家的人……说不定是假意投靠,想趁机从你身上窃取机密,甚至害你性命!阿姿啊,我想和你睡一屋可不是存得别的心思,我这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吴显容对她端正地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的笑容立即收了回去,从她的伞下离开,冲着憧舟的方向去了。
吴明砚在她转身之后,方才还有些死皮赖脸和混不吝的神色,多了一丝戏谑。
“阿姿,阿姿!”吴明砚快速跟上来,将吴显容重新护在伞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敢淋雨么?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你的事儿了,我就救个落脚地儿!我来连县,接待的非要让我住在城西的驿站,说其他地方住满了。那城西驿站里都是传令兵和路过的官商,那可是臭烘烘的男人,我实在不想去住。阿姿,你就收留我吧,就算睡地上都好!”
吴显容实在是烦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最是叫她头疼。
更何况她和吴显意乃是关系颇近的同僚,时常一块儿下到州县巡查,即便不下州县之时,也会聚在一块儿吃酒。
她俩师承同门,又是同期,情感上已然不是同僚那么简单了。
吴显容不明白这人老是劝她回去看看那个已经决裂的家是什么意思,反正她是极其不想见到吴家人的。
吴明砚这人说起来就是有些太拿自己不当外人。
可是那日落难于陷阱之中,是吴明砚率先找到了她,也是吴明砚陪伴在她身边,一直到她苏醒。
虽然吴显容知道自己跟吴明砚性子上合不来,也因为她和吴显意走得太近,每每见着她就别扭。可吴显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间客栈还是可以让的。
吴显容缓下脚步,配合吴明砚的步伐道:“荣福客栈三楼六房。”
吴显容这是答应她入住了,吴明砚正要眉开眼笑,吴显容对着憧舟唤了一声,憧舟立即小跑过来。
“客房钥匙。”吴显容向她伸手。
憧舟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违背吴显容的意思,便给了。
吴显容将钥匙递给吴明砚:“今晚这间客栈归吴御史所有,你何时离开洞春,将钥匙归还给一楼掌柜便是。”
吴明砚:“什么叫归我所有,那你……”
吴显容咳嗽一声:“我与憧舟去驿站住便是。”
吴明砚:“……”
第232章
连县官家的驿站的确如吴明砚所说, 来来往往都是奔着目的地去的疾行者。拿着通关文牒和各类符牌到驿站歇脚,各有各的忙碌,自然也顾不上体面。往往连衣衫鞋袜都不脱, 倒头就睡,睡完醒来抹一把脸就继续赶路,可想而知这驿站之中的气味有多呛人。
一般女客是不会选择混乱嘈杂的官家驿站的, 但凡手头上有点银子都喜欢住在城内香软安逸的客栈。
但因为连县是洞春三县交汇的要道, 无论是往西去博陵还是往东抵渤海,都需要从连县走,所以此地的各大驿站和客栈爆满那是常有的事儿。
吴明砚说她没寻到客栈落脚,也很合理。
憧舟一路上安静地赶着马车, 狗尾巴草什么时候丢的也没发现, 早就背好的文章更是忘记在吴显容面前显摆, 自然也就没能得到夸奖。
到了驿站雨势渐大, 憧舟将马车停好栓紧在栓马绳上,张开油纸伞将车门打开, 牵吴显容下来。
吴显容裙摆在下车的时候稍微沾湿了一些,憧舟眼尖,立马将她的裙摆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憧舟虽然腿伤未好明白,走起来有些瘸, 但她个高手稳,撑起伞的高度很适合吴显容, 从来没有打到过她的额头。
她跟着吴显容走入驿站, 大门甫一打开, 里面浑浊的汗臭味和酒味, 连带着大堂内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吴显容身上。
果然全都是黑黝黝的商队和传信兵。这些赶路人全都灰头土脸一身的疲惫, 忽然见着个肤白胜雪浑身带着香气的女郎入内 , 目光一时间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对于这些糙汉走卒的目光,憧舟心里很不满。
总觉得主上姐姐被这些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同时她也万分警惕,左手握着合上的油纸伞,右手一直压在腰间的刀鞘上。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刀会在第一时间挡在吴显容身前。
吴显容去询问是否还有房间时,憧舟依旧在观察周围。
当她的目光从角落的某人脸庞上扫过时,神情忽然一定。
那男人也在看她。
将手中的破陶碗放下之后,露出带着笑意的嘴,那看似商人的男子对憧舟挑了挑眉,目光向不远处的后院瞥了一眼。
憧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憧舟?”吴显容咳嗽着走了两步,发现憧舟没跟上去,便回头唤她。
憧舟立即回神,跟上来。
她俩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的那间,来来往往脚步声和人声都会从这处穿过,是二楼最吵的一间房。
但吴显容并不介意,将行装放下,被子铺展开,就要躺下歇息。
“门锁坏了。”憧舟想将锁扣给扣上,但对不到一块儿,似乎锈死了。
她对吴显容说:“我下楼问问。顺便打些热水上来。”
吴显容点了点头。
憧舟下楼之后,很快寻到了方才那个男人。
男人正在嚼着胡麻饼,见憧舟下来了,将胡麻饼一放,走到后院去。
憧舟跟着上去,穿过人来人往的水房,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