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下(17)
卫慈目光渐渐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童少悬。
童少悬接到了她这个目光的瞬间,心都被提起来了。
卫慈戏谑道:“莫非天子要提拔一位二十岁的少女丞相么?这可是能载入大苍国史,让后世敬仰的喜事啊。”
童少悬:“……”
卫袭笑道:“皇姐说笑了。朕的确很喜欢童长思,可童长思年纪实在太轻,即便有拜相之资,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长公主,就连童少悬自己都觉得,让她这个年纪当什么丞相,完完全全是在胡闹。
那,天子心中的人选究竟是……
卫慈也有点不耐了,喝第二杯葡萄酿时问到:“陛下,你绕了这么久,新的丞相人选到底是谁?”
卫袭依旧看着童少悬:“虽说不是童长思,但跟童长思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童少悬和卫慈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谁啊?
卫袭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回到了卫慈的身上,手扶着矮案,就好像怕它下一秒就会被打翻一般。
“朕想要召回长孙胤,接任丞相之位。”
“咳。”卫慈一口葡萄酿直接呛进了鼻子里,没能维持住形象,猛咳起来。
“皇姐,你还好吧?”
迎着陶挽之黑成锅底的脸,卫袭赶忙上来帮卫慈抚背。
在这一刻,童少悬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天子心里明明已经有了丞相的人选,还要特意跑到山庄来跟卫慈弯弯绕绕打了这么一段太极……
就是怕卫慈心里那疙瘩会被激成火药。
这,让外祖母回博陵接任丞相?
虽说外祖母年岁已高,但无论资历、能力,还是能够有效掣肘多方势力。
外祖母这位门生遍地的传奇太子太师,的的确确是丞相的最合适人选。
而且她是长孙家的人,长孙家与卫家从不离心,她是极为可靠的。
只不过……
童少悬偷瞧一眼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的卫慈。
长公主能答应么?
第228章
228
“要任谁为丞相, 此事全凭陛下做主,与我无关。”
卫慈原本缓和了一些的偏头痛,此时更甚。
陶挽之沉默不语, 继续帮她按摩头上的穴位。
原本就站在一旁全程围观的童少悬, 暗暗往后又退一步, 免得被卫家姐妹相斗的可怕火焰误伤。
卫慈和长孙胤之间的陈年往事, 童少悬曾经从她阿娘口中得知个大概,但是细节一概不晓,毕竟连宋桥都不知道。
估计这爱恨情仇唯有当事人——卫慈和长孙外祖母两个人心知肚明。
不过,单看卫慈这么多年来仍对外祖母怀恨在心且念念不忘, 可想而知当年外祖母应该伤她伤得很深。
如今要是再让外祖母回博陵, 长公主估计得日日做噩梦了。
童少悬悄悄瞥一眼卫袭,见卫袭在帮她姐倒葡萄酿,亲自递到她姐面前:“这只是朕一时的想法,还未真正确定。”
卫慈没接,闭着眼睛相当烦躁,看得出来在努力控制情绪, 不对着天子说重话:
“我说过了, 这事陛下决定就好,和我没多大关系。”
就在这当口, 卫袭看向童少悬, 用眼神示意她——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童少悬:“??”
敢情今天您带着我来, 就是为了让我给您垫背的?!
童少悬头皮都麻了。
行吧,天子要我上, 我能不上么?
童少悬拱臂垂首对卫慈道:“长公主殿下襟怀磊落恢宏大度, 即便当年唐三娘和微臣冒犯过殿下, 殿下也不计前嫌, 与陛下一并指了良缘,微臣才有今日的福康喜乐。殿下英明慈爱,定和那些爱计较陈年旧事之人不同。当初……长孙外祖母若是冒犯了殿下,归隐郊野粗衣粝食多年,已算是反躬自省。而且……”
童少悬抬起头,诚挚道:“而且,微臣的外祖母年事已高,若有什么误会,不若当面解开,以免留下不可挽回的误会,抱憾终身。”
卫袭听着童少悬所言,似乎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将卫慈没接手的那杯葡萄酿自己喝了。
卫慈缓缓睁开双眸,默然了一会儿后,平静道:“长孙胤没有冒犯我,无需自省。”
她看向童少悬,目光在她与长孙胤相似的脸庞上琢磨了片刻,心情更糟。
仿佛长孙胤已经在她前面了。
卫慈将目光收了回去,起身时对卫袭道:“不过以我对长孙胤的了解,她是不会来的。没什么其他事我去休息了。挽之,送客吧。”
陶挽之:“是。”
天子还没说要走就被下了逐客令,敢这样对天子的,估计古往今来也就承平长公主独一位了。
没办法,谁让她疼皇姐。
卫袭没多言,只能起身离开。
童少悬松了口气,总算是活着离开了明日山庄。
卫袭满怀心事往山下走,童少悬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子真的要将外祖母召回博陵么?那她们童家算是真的卷入这场风波里了。
骆丞相刚刚以身殉国,那一身的鲜血童少悬还历历在目,而外祖母也年近七旬,虽说上次见她她身子还算是硬朗,可若是要当任丞相,与澜吴沈三家对抗,定是殚精竭虑,对她的身体也不好。
外祖母离开中枢这么久了,再回来的话,真的吃得消吗?
卫袭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童少悬,撞见了她满目担忧。
“童爱卿。”卫袭对她说,“如今童爱卿是朕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童少悬:“……”
天子突然真情表白,不是要臣子的忠心,就是要臣子的命,童少悬听得后背一阵凉,赶紧行礼道:
“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君要臣死,臣只想死得慢一点……
.
陶挽之将卫袭和童少悬等人送到山庄的门口,看她们上了马车,回到房内,以为卫慈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醒着。
侧卧在房内,透过敞开的巨大窗户,往外眺望,静静地出神。
陶挽之帮她点了安神的香薰,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殿下头还疼吗?挽之帮殿下揉揉。”
卫慈说:“我想喝酒。”
“我再去给陛下倒些葡萄酿。”
“不喝那玩意。”卫慈说,“我要烈酒。唐三娘先前送来的还有两壶,我要喝它。”
陶挽之站在她身后片刻,极为安静的厢房之内,只有那缥缈的香味在悄无声息地弥漫。
“不行。”这是陶挽之第一次拒绝卫慈。
卫慈自己起身去寻,从酒柜之中将酒壶拿了出来,正要开盖,手腕被陶挽之强行握住。
陶挽之比卫慈稍稍矮一些,但此刻她手臂上的力量却完完全全禁锢住了卫慈所有的举动。
“殿下。”陶挽之脸色极不好,声音也分外低沉,“殿下身体本就欠佳,不能再喝了。”
卫慈看着她,眼眸之中蹿着火:“你在命令本宫?”
陶挽之丝毫不退让:“微臣明白,即便是当朝天子也都敬殿下,爱殿下,殿下是大苍的金枝玉叶。而微臣不过是小小家臣,的确没有立场命令殿下任何事。但殿下若是再喝,定会头疼欲裂,几日都缓不回来。即便殿下要降罪,微臣也不会允许。”
陶挽之从未这般强势过,以往的她总是温润平和,无论卫慈说什么她都照做,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上总是带着让卫慈喜欢的笑意。
就算卫慈有任性的时候,她也会耐心地哄着,宠着,绝对不可能这般蛮横地直接握住卫慈的手,说着“决不允许”这样的话。
陶挽之的双眸在午后的阳光下,平静、坚定,但那层泪意却无法隐藏。
卫慈和她的眼神对视了片刻之后,力气渐渐卸了下去,将酒壶重新放了回去。
陶挽之一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