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下(199)
笑不出来,石如琢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她本能地听从吕澜心的话,嘴角艰难地往上扬,挤出一个支离破碎难看到极点的笑。
笑容一起,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砸在吕澜心的手背上,砸开了吕澜心最后一缕目光,将石如琢的笑和眼泪都收入心底。
吕澜心跟着流泪,释然又不舍地握住石如琢的手说:“来世,我教你……”
笑容凝结在最后一个“你”字上,石如琢彻底撑不住她了。
她躺在石如琢的怀里,无声无息,不喜不悲。
石如琢看着天际,发现她和吕澜心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过。
以前她总是或沉默或凶神恶煞,吕澜心总在滔滔不绝地说说说,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情绪都倾倒给她。
如今的沉默像是吕澜心的死一样,不真实。
喊杀声很远,石如琢将吕澜心后背的木桩拔了,整理好她的衣衫,抱了她一会儿。
第338章 我会让全博陵为你陪葬
吕简抱着澜宛, 在残兵败将的护送和澜宛一路的指引下,总算是甩开了追兵,与一群身穿玄色铠甲的澜家军汇合。
澜宛见着了自家人, 稍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吕简的胳膊说:“援军到了,咱们安全了, 阿策。”
杀出重围的整个过程中吕简将她抱得格外紧,几乎是死死箍着她的身子, 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澜宛被她抱着浑身骨头都发痛,但也格外享受。
她当然知道自家夫人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这么多年来,吕简对她的爱护都非常内敛,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吕简却愿意用命来换她的安危。
方才在逃亡的过程中, 澜宛担忧中带着甜蜜, 完完全全是紧迫而刺激的血腥狂欢。
如今安全了, 她也不想吕简继续紧张,便握住她环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地纾解道:“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被你保护得很好。”
这么一摸之下,让澜宛陡然一惊。
吕简的手冷得令人诧异。
“阿策?”澜宛想要看吕简的状况, 却被她抱着转不了身。
吕简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周围的士兵们下马, 走到澜宛的马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特别让他们难以启齿的事情正在澜宛和吕简的身上发生。
澜宛从头灌脚地发慌,又不敢太大力气挣扎, 生怕弄痛了吕简。
“澜尚书。”有位吕家的女副将上前来说,“可否让我们接你们下马?”
一向唇尖舌利能言会道的澜宛,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回答不了。
那女副将便默认了,与一群女兵一齐将她俩接下来。
吕简总算是松手了,被众人抱着侧躺在衣衫铺出的草地里。
澜宛一回头就看见吕简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澜宛认出来了,这支箭是澜家打造的,是这些年秘密囤积的千万辎重中,小小的极为不起眼的一支箭。
唐见微……
澜宛想起来了,在她们离开南北巷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乱战之中引弓的唐见微。
是她,她居然真的射中了阿策。
澜宛摇摇欲坠,一下子跪在吕简面前。
“阿策,阿策,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澜宛握着吕简冰冷的手,渐渐西沉的夕阳铺在吕简惨白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格外荒诞,澜宛从未想象过的场面。
吕简费劲地睁开眼睛,大喜的澜宛并没有发现她周围这些身经百战看多了死伤的将士们没和她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的喜色。
他们只需看一眼就明白这箭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夺命箭,射在了最要命的位置上。
“阿策!你看着我!”澜宛握住吕简的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给她,抱着她,想让她冷得不正常的身子快些暖和起来。
“箭,能取吗?”澜宛问周围的人,“在这儿可否取出?”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一圈人就这样看着她,带着怜悯的眼神。
澜宛正要发火,吕简对她说:“阿柔,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澜宛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不等她开口,周围的人便自觉地远离十多步,警惕地看着周围树林中的动静,保护她们的安全。
吕简正要说话,突然连连咳嗽,拱起后背,看上去十分痛苦,不得伸展。
“你先别说了,何必在这里说,我带你回去,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啊……”澜宛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将吕简抱在怀里,嘴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自个儿的眼泪却完全控制不住。
吕简一如既往温柔地帮她将眼泪擦去,笑了笑道:“就让我现在说吧。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责备你,你做任何事我一向都支持,不想你失望,不想你受束缚,不想你觉得我和你不是一心的。更甚至,怕你觉得我不爱你。别说你,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让你难过的自己。可是……”
吕简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满是悲悯之意:
“那只猫,不该杀……我应该拉住你的。”
澜宛神色一滞,她知道吕简所指是什么。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吕简没有忘记那一天。
澜宛也没法忘记。
澜宛杀死小猫初七的那日,她刚和澜戡见了面,往吕府回。
“哥哥说一定要这么做。”澜宛一向意气风发,很少有失落和心烦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吕简,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已经在开始选择辎重藏匿的地点了,有可能在东南,也有可能就在丰州。”
吕简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早就想到了澜戡会走到这一步。
吕简道:“早在庄氏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澜宛闷声说:“岂止是他,连我,甚至整个澜氏也没有回头路。”
澜宛和吕简顺利成亲,诞下女儿后,幸福的生活让她平和了很多,觉得自己已经夺得了天下,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争去抢的了。
她是如此认为,可她的宗族却还有更大的野心。
她姓澜,是澜氏嫡系的重要支柱,得宗族庇护年纪轻轻加官进爵,住在寸土寸金的博陵最好地段的豪宅里。
财富、荣耀、权力……
这一切都是“澜氏”给她的,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宗族,也没有背离的必要。
一旦澜氏倒台,以澜戡犯下的弥天大罪,整个博陵澜氏不可能有人能保得住脑袋。
澜宛道:“我见过卫袭几回,她沉默内敛,是个极能隐忍之人。若是现在杀不死她,待卫氏重握皇权的那一日,我们澜氏便危险了……”
握住吕简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泪意:“早知如此,你何必娶我。”
吕简笑着说:“怎么,在你心里我便是那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薄情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吕简将她的话接过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可与你共结连理是咱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往后莫再说丧气话了。与其担忧,不若想好前路。和天家的斗争不会是一朝一夕,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澜宛深以为然:“我们这代或许都未必能看到胜利的曙光,只有阿幸这一代能承接住澜氏楼宇,咱们才有可能扳倒天家。”
今日澜戡将澜宛叫去,便是跟她说了往后的布局,已然将她当做宗族最得力的核心力量来培养。
澜戡给予整个澜氏宗族是沉甸甸的担子,是一根悬在高空的绳索。
他驱赶着族弟族妹们携家带口走上这条绳索,澜宛只能提起所有的精神往前走,不能踏错一步,否认等待她们的唯有坠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