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扬卡的孩子们(36)
不过他们忘了销毁后勤记录,借还车辆的登记表,值班记录等等,也许觉得无关紧要。菲利克就在这堆废纸里嗅到了第一个线索,囚车的行程记录,1990年7月,一位名叫“V.N.安德罗索夫”的囚犯从卢比扬卡广场转押到市郊的普通监狱。
后者的记录更完整些,瓦西里·安德罗索夫是在1991年的最后一天出狱的,文件甚至还列出了交还给他的私人物品清单:一套衣物,党证,克格勃的工作证件,零钱,共12卢布,一盒香烟。判决他三十五年监禁的权力已经不复存在,没必要继续关押他了,再说,也没有多余的钱养活囚犯。略带讽刺的是,瓦西里是作为“被迫害者”无罪释放的,没人追究他当克格勃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反正克格勃本身,就像很多其他东西一样,也消失了,像个噩梦,人们不想深究,只想尽快遗忘。
菲利克抱着文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剩多少痕迹了,列宁雕像本该在的地方只剩下空空的台座,公共建筑物上飘扬的是俄罗斯联邦的三色旗,哪里都没有红旗,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挂着的标语也不见了,刻在石墙上的铁锤和镰刀被凿去。一个戴着头巾、裹在厚棉衣里的老太太佝偻着走过,停下,抬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石头,颤颤巍巍地走开了。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小雪,从低垂的灰暗天空里飘落。他重新读了一次文件,希望慢慢涌上来,如同注满石头缝隙的清澈泉水。瓦西里还活着,也许同样在寻找菲利克,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呢?不再有围墙和口号,爱不会遭到禁止,没有“主义”,没有边界,人们既不是苏联人也不是外国人,只是人而已。在这样一个劫后余生的新世界里,他们一定会重逢。
菲利克站起来,走在春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雪里,脚步轻快。风吹来了更多小冰晶,是灰色的,像旧世界的灰烬,温柔地落在屋顶、长椅和路灯上,在肩膀、头发和衣袖上,在乌鸦的翅膀上,在俄罗斯永恒的土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