睑上痣(8)

　　秦绍卿眯起眼睛。太阳光线像是无限延伸的蛛网，要把世间万物都罩住似的。
　　到宿舍时还没有其他人在，他随便选了个下铺的位置，把行李箱拉到床铺旁又把背包扔在了床板上。背包有些沉，压得肩膀酸痛。正活动肩膀的时候，宿舍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眼睛男孩背着一个大背包一左一右拉着两个箱子站在门口。
　　秦绍卿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秦绍卿。你东西挺多的啊，要帮忙吗？”
　　秦绍卿一面说着，一边帮他把拉杆箱拉到床边。小眼睛男孩连连道谢，然后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刘轩明。
　　两人聊了几句，刘轩明就在背包中翻找了起来：“我家里给我带了牛肉干，你吃一点吗？很好吃的。”
　　秦绍卿刚想回话，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秦韶蕊的。他匆忙说了句：“谢谢你啊，我早上吃了早饭的挺饱，我先去接个电话。”
　　说完，秦绍卿就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走廊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他听不清秦韶蕊的尖嗓在喊些什么，就一路走到了学校内安静的花园，坐在石凳上和秦韶蕊聊天。
　　秦绍卿问她：“在海边玩得开心吗？”
　　秦韶蕊说：“开心！海水没过脚的感觉太舒服了，还捡了好多很漂亮的贝壳。就是发现海边卖的鱿鱼丝居然比市场卖的贵了一倍不止，我还在海边买了一大袋，亏死了！”
　　秦绍卿一边踢脚边的石子一边回道：“傻不傻。钱都被你糟蹋没了，零花钱还够花吗？我再给你打点钱用？”
　　秦韶蕊忙说：“不用不用！那也是哥你攒的钱，你自己买点好吃好喝的自己用。到学校了吗？怎么样？”
　　秦绍卿回道：“学校你不是以前来过么。宿舍四人一间，现在就见着了一个同学。你好好玩吧，我挺好的，别担心我了。”
　　秦韶蕊不满秦绍卿敷衍，嚷嚷着：“我上次去是秋天，而且都是好几年前了！哥你拍几张照片发给我看看！”
　　秦绍卿挂了电话，又随处走了走给秦韶蕊拍照片。一路拍一路溜达回了宿舍，一开门才发现屋内竟是好大的排场。一个男孩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中间低头划拉手机，时不时还指挥着屋内来来回回搬行李的人，告诉他们怎么整理摆放物品。秦绍卿看到他们把东西放在了自己原先的床铺上，不由得一怔，回过头和坐在墙角的刘轩明对视了一眼。刘轩明手里捧着水壶有些尴尬的样子，朝秦绍卿使了一个眼色，秦绍卿这才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踢到了角落里。
　　秦绍卿有些窝火。他直接走到了那个男孩面前说：“哎同学，这个床铺是我先占的。把别人的东西乱丢乱扔，不太合适，对吧？”
　　那男孩这才抬眼瞧了秦绍卿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手机上：“哦，床上面也没贴你的名字啊？”
　　秦绍卿忍着恼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确实没贴。也确实和你讲不通道理。下次我会记得不用再和不懂礼貌出门还带保姆的成年婴儿废话。”
　　那男生忽然横了起来：“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说谁呢？”
　　秦绍卿只是撇撇嘴没搭理他，迈了几步把背包扔到上铺，再把行李箱重新立起来放好。就走向了门口。刚走到门口，听着那男生还骂骂咧咧的就又折返回来，挑起眉毛一副撸起袖子就要打架的架势，让那男生一下子就熄了火，一脸戒备：“你你你想干嘛？”
　　秦绍卿向前几步，虚晃了一下拳头把那个男生吓得够呛。秦绍卿冷笑一声，扭头转身扬长而去。
　　刘轩明追着他跑了出去：“绍卿，我刚才接热水回来就这样了……那个人好像挺有来头的，好像叫……徐开阳？”
　　秦绍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管他什么来头，就算是会投胎有了个好老子，也不能让全世界都当他妈。”
　　徐开阳这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倒没太让秦绍卿放心上，毕竟徐开阳似乎有其他住所，并不经常住宿舍。大多数时间宿舍就只有三人在。秦绍卿和其他两位室友，刘轩明以及不太爱说话的王冉，相处得也还算融洽。学校周遭大致也都熟悉了，没什么特别新奇的。
　　平平静静的日子直到上公共课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的时候才突然被打破。
　　彼时秦绍卿百无聊赖，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正在和坐在旁边和后面的女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那人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水入油锅般嘈杂的教室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秦绍卿以为是老师来了，收起散漫的坐姿往门口看去，才发现一个格外的英俊挺拔侧影。九月初，盛夏的暑热未退，那人却穿着白衬衫西裤，衬衫扣子还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与整个教室的短袖休闲装格格不入。如果是其他人，秦绍卿肯定会十分不屑地嗤笑，装什么。可是这个人好像天生就应该如此穿着，仿佛只有这样才是与他相配的，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是李怀煜哎！”
　　秦绍卿听到身边的女孩子们难掩兴奋地小声讨论着，不由得一愣。
　　秦绍卿转过头问：“你说他是谁？”
　　“是李怀煜啊，学化学的，听说是保送上来的，真人比照片上还帅哎！”
　　李怀煜，同名同姓同专业又是保送不可能还有别人了。这个人就是秦韶蕊的学长，那个莫名其妙的怪人。秦绍卿知道自己长得好，因而对相貌也多少挑剔一些，极少有让他能发自内心觉得赏心悦目的人。但李怀煜，即使只是远远的侧影，都足以确信这个人一定是生得极漂亮。
　　难怪这人能让秦韶蕊总挂在嘴边。秦绍卿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不得不承认，李怀煜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有秦韶蕊说得那么优秀。
　　“哎秦绍卿，你嘟起嘴来好可爱！”
　　“谁嘟嘴了？！什么好可爱？！”


第十二章
　　一整节课秦绍卿都不知道老师在不知所云地讲些什么，只是盯着李怀煜的后脑勺看。他心里不服气地想，不就是长得帅学习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哦，秦韶蕊还说李怀煜这个名字比秦绍卿好听。有吗？也没有多好听吧。凑合吧。
　　秦绍卿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一脸不爽。
　　这样一张奶油小生的脸孔再加上一幅与之不符的小霸王表情自然是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老师半开玩笑地说：“那位同学，是谁欠了你的钱吗？”
　　顿时哄堂大笑，众人齐齐看向“债主”秦绍卿。秦绍卿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
　　秦绍卿注意到，在众人凑热闹的时候，李怀煜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对自己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根本没有回头。
　　等到下课时，秦绍卿匆匆把课本笔记本往挎包里一塞，就拽着包冲到了前排。他迫不及待想看看李怀煜究竟是长成什么样子。
　　走到李怀煜身旁时，秦绍卿本想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上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时李怀煜刚好取下眼镜，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擦拭着镜片。他的样子认真而专注，像是在把玩什么精巧古董。正如秦韶蕊所说，他的鼻梁高挺，鼻尖的圆润又给他添了几分秀气。剑眉浓眼尾长，薄薄的两片唇紧抿着。
　　李怀煜这时忽然抬起头，与秦绍卿四目相对。李怀煜的眼神锐利，像是要直直地看到人心底去，哪怕只是一丁点不磊落的念头都能被看破看穿。
　　秦绍卿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刘轩明疑惑地问：“绍卿，怎么了？愣着做什么？”
　　秦绍卿回了句没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走到门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怀煜也同样看向了他。
　　秦绍卿心虚，好像自己那点不服气酸溜溜都被看去了似的。
　　再次见到李怀煜的时候，就是下一堂课的时候了。秦绍卿刚到教室时，发现李怀煜早早地坐在了第一排，正专心致志地在看英文文献。
　　秦绍卿把挎包扔在了李怀煜身后第二排的座位上，趴在桌子上盯着李怀煜的后脑勺看。他不是化学系的吗？那些密密麻麻蚂蚁似的英文字母也能看得懂啊？
　　正琢磨着呢，一个打扮得娇滴滴的短发女孩走到了李怀煜身边说：“李怀煜，你好！我的笔记没有记全，可以借笔记给我看一下吗？我拍一下照，马上还给你的。”
　　李怀煜抬起头：“哪一门？”
　　短发女孩说了一个科目。
　　李怀煜在身侧的背包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个本子递给她。女生接过本子很开心，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小跑着回到座位和她的朋友们掩着嘴小声说着什么。秦绍卿能隐隐听到她们愉快的笑声，那个借到本子的女孩笑得眼睛都弯弯的。
　　秦绍卿想起了秦韶蕊。秦韶蕊或许以前就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一个吧。
　　秦绍卿撇撇嘴，眼看李怀煜又翻了一页。
　　女孩很快就又小跑着回来了，抱着宝物似的把笔记本抱在怀中。她把本子还给李怀煜，再次道谢，然后从随身带的小挎包中拿了几颗糖出来放在桌子上，糖纸五彩缤纷的，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娇羞：“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给你一些糖果吧！”
　　李怀煜却全然不为所动，漠然置之：“不必。我不吃糖。比起感谢我，上课时把笔记记好更实际。”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难堪僵硬，她无措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秦绍卿突然很想冲上去狠狠揍李怀煜一顿。秦韶蕊当时或许就和这个女孩一样，被突如其来的不留情面打击得体无完肤。秦韶蕊是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丫头，纵然事后同自己说起时，一副没把这事放心上大大咧咧的样子，自己也就顺着她没深究没揭穿，权当是个笑话这么过了。但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秦韶蕊一个人的时候，多少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就在要起身的一瞬间，秦绍卿突然想起，如果是自己的妹妹秦韶蕊，一定不会想要这样丢脸的场面被别人看到。秦绍卿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然后拿起课本佯装并没有目睹这一幕。
　　李怀煜的声音再次响起：“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女孩的声音带颤：“没有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秦绍卿最看不惯这种以为自己最牛X就不把别人当回事儿的人，都欠教育！但老师就在此时进了教室，开始上课了。
　　秦绍卿无比后悔，怎么就脑子进水了选了李怀煜身后的座位，一整堂课都上得憋屈极了。
　　很快秦绍卿就发现还有更憋屈的事。怎么就非要路过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回宿舍呢？如果非要路过那里，不能早十分钟或者晚十分钟吗？非要撞见尴尬的告白现场做什么？
　　这次是一个长发飘飘高挑艳丽的女生。她说：“李怀煜，我还挺……欣赏你的。我和你这学期有两门课都一起上，加一下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