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年代(5)
如果院长的这句威胁是为了影响徐牧的心情,那院长做得很成功。
三个人在行政楼前对院长抱怨一通,并约定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万砚明知道。随后各有各事,散了。
徐牧迟迟不肯回家。想到回家后要被他老爸和老妈一起念叨,他就头大。
他父母的念叨永远和其他人与众不同,念着念着,其中一个慢慢会开始哭,然后两个人抱着一起哭,就像生他是生了个什么混世大魔王。
徐牧不愿回家享受混世大魔王造苦百姓的待遇,独自一人流连在人车稀少的大马路上。
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他在衣服、裤子四个口袋里全摸一遍。
一摸,妈的。新办的校园卡在追康飞浩的时候掉了。
这回徐牧不想补办了,转身打算折回去回实训楼附近找找。
两边向天攀爬的,弯弯曲曲的树干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片树叶都看不到的世界,枯寂以外唯有无尽烦闷。
马路上驶来一辆瓷灰色跑车,徐牧两只眼睛蓦地放光,紧紧盯住眼前越逼越近的跑车。
男人对车的热爱程度就像女人见到名牌皮包化妆品,就算他徐牧是个homosexual也一样。
哪怕时代翻转得天翻地覆,世上的植物全都跑到天上去、缩回地里,这些造成环保问题之一的酷炫的交通工具也永远不会失去男人的热爱。
让徐牧想不到的是,他这两只眼睛光芒闪着闪着,竟把那辆瓷灰色跑车闪到自己面前。
跑车在他眼前停下,车窗下降,那张被他强行挑逗过的、混着点海外血统的俊美脸庞出现在车窗后。
徐牧呆滞,看见这张已不算陌生的脸,霎时无言可出。离得远的时候还眨眼挑逗,一离得近了,反倒不知所措。
男人看着他,念出他的名字:“徐牧。”
徐牧从呆滞中回神:“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蒋以觉从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封已经翘起来的薄卡,递过去。
徐牧接来一看,是自己遗失在美国的校园卡!
他大觉惊喜:“原来让你捡到了!”
“你那天走得很快,我来不及叫住你。”蒋以觉说。
徐牧望着这张失而复得的卡,心中高呼万岁,新补办的那张校园卡爱去哪去哪,反正里面也没钱。明天他拿这张去学工办激活一下就行。
蒋以觉见他顾着沉醉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委婉地问:“我特意把你的校园卡从美国给你带回来,你不谢谢我?”
这才想起来还没道谢的徐牧,把校园卡收回口袋:“谢谢你。”
“赏脸一起吃顿饭吗?”
“你请?”
“好啊,吃什么?”徐牧毫不客气。
“你想吃什么都行。”
徐牧认真地想了少顷:“海鲜面?”
“要求这么低?”
“是啊,我很好养活的。”
“那上车吧。”蒋以觉按下按钮,副驾驶座车门向大鹏展翅一样向上打开。
徐牧心里默默“哇”了一声,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有幸上这辆跑车蹭蹭座。
但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犹豫兼并疑惑着:“虽然我很谢谢你帮我带回校园卡,但我们好像才见过两三面而已,还不是很熟吧,这就真的要请我吃饭了?”他刚才的不客气不过是应应景,真要直接上这辆车,还做不到太利落果断。
蒋以觉没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手臂搭在车窗上反问他:“那你为什么第二次见面就挑逗我?”
“……”徐牧没话可说,上车了。
徐牧晚饭还没吃,现在肚子饿到七上八下地叫。
蒋以觉听到他肚子咕噜叫的声音,加快开车速度。
第6章 解
餐厅不算近,车开了有一会儿才到。
这是一间类似于高级会所的餐厅,非全营业性,只有会员才能进入。
餐厅座位包间式,一个包间里安排一位厨师,现场烹饪客人点的菜肴。
蒋以觉想必是这里的常客,侍者见到他,个个有礼有仪地喊“蒋先生好”。
餐厅本规定是不允许带非会员的人入内,但蒋以觉是个例外,他带着徐牧进来,没人阻止。
侍者带蒋以觉去他专属的包间。这个包间像一间套房,装修风格属法式复古,色调偏暖,铺满花纹壁纸的墙上,挂着两幅用罕见古木画框框起来的贝尔特·莫里索的画作。还有圆铜框镜,雕花描银工艺的沙发,黑胶唱片嘶嘶转,温软柔和的小提琴曲从留声机中流出来,旋律绕过它身边摆放着的姿态懒倦暧昧的女性雕塑,充满贵族情怀。
厨房没有遮挡,他们可以看见厨师烹煮菜肴全过程。
侍者递上缎面刺绣菜单问:“请问要吃点什么?两位先生。”
蒋以觉说:“两碗海鲜面。”
“两份海鲜面。还需要什么吗?”
蒋以觉看徐牧,徐牧说“不需要”了。
侍者弯弯腰,用通讯机请擅长海鲜的厨师进来。
来了一名法国厨师,他向两位客人用法语问好,就去厨房开始他的工作。他的动静很小,只有肉类在铁板上煎烤的轻微滋滋响,这点响声不会影响他们静谧温和的气氛。
徐牧不经意瞥见缎面刺绣菜单上海鲜面的价格,汗毛差点全竖起来。心里琢磨着,这里的海鲜面应该是金条做的,那个价都能供他大学食堂吃小半年了。
转念一想,这点价钱对蒋以觉来说多半零花钱都算不上,身上的汗毛也就竖得不那么笔挺了。
客人点的主食上来前,侍者先端上冷头盘——昂贵的蔬果沙拉,土豆泥。随后热头盘——煎鱼块、培根、牛肉、清汤、浓汤。
饿到肚子快贴后背的徐牧,看见这些精致的开胃菜,胃又开始没礼貌的叫唤。
“我能开始吃了吗?”他替他的胃询问。
“当然可以。”
得到允许,徐牧迅速拿起叉子,首先就叉起一块鱼肉大吃起来,随后培根、牛肉,雨露均沾,一荤不落。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饿嘛。”徐牧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
蒋以觉弯唇笑了一笑。
其实在这张桌子上,素食比荤食还要贵上好几倍。只不过,徐牧的父亲常常带着大包小包实验培育的新基因素菜回来,每天让徐牧吃难吃的素食,以致于徐牧对便宜的肉类更为憧憬。
蒋以觉看着徐牧大肆吃东西的模样,明明徐牧的吃相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仍看得专注入神,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你学植物学的?”
“今年大几了?”
“大三。”
“再过一年就能毕业了。”
“未必。就我这情况,想顺利毕业估计不太可能。”吃够了荤食,徐牧果断向溢满奶香味的土豆泥下手。
“为什么?”
“现在的植物学专业中有两大种学生。一种学生为了人类未来伟大事业而沉迷研究新基因绿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种学生不管未来植物怎样疯长或萎缩,地球怎样毁灭爆炸,都对这门无聊至极的学科提不起半点兴趣。”咬了一勺土豆泥的徐牧,一本正经地说,“而我,完完全全属于后者。”
“你这么不喜欢你这门专业?”
“简直讨厌透顶。”
“对植物不感兴趣?”
“不。只是讨厌这门学科的教学方向。”
蒋以觉实在不解,徐牧解释原因。
世界上的人说,他们出生以来见到的植物是畸形的。徐牧在教科书上见过上个世纪的植物,那时的花草树木,仿佛人类的伙伴,在人们睁眼可见,触手可及的地方。
后来,草木害怕人类的污染而拼命往天上爬,鲜花则是使劲往地里缩。
只可惜不管是上天还是遁地,它们终究躲不了继续吸收由人类产生的污染。
因为一样生物畸形发展了,好像什么事情都会开始畸形一样。无论是现在人的思想,还是因世界变化而越来越躁动的年轻人。
以前的人还有爱护花草树木加强环保的意识,而现在,人类已经不管这些原生态花草树木的死活,一心想研究取代他们的新基因植物。
“植物在这个地球上存在了二十五亿年,是因为它们,地球才会出现生物,才会出现人类。但人类在逼它们畸形生长后,就想让它们自生自灭。未来世界上的植物,不再是二十五亿年前那些植物的后代,而是今天这些人亲手创造出来的,可以更好让人类利用的人工植物。我知道,适者生存,弱者灭亡。历史一直都是这样发展的。只是想到我会是亲手毁灭原生植物的元凶之一,心里就非常不舒服。”徐牧扬了扬唇角,说出他童话般的幻梦,“如果可以,我只希望让以前的鲜花再次遍地开放,树木回到我们身边。”
徐牧无疑说了一个真正伟大而又近乎不可能实现的美梦,这个美梦散发着于这世上最微弱的光芒。
当代青少年对世俗的厌恶与抵抗,对真正和谐的追求,那种被世人称之为“痴人说梦”没有经过世俗“洗礼”的天真高尚,在他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或许在其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男人面前,这样的梦话充满着无知与无畏,充满着纯真与可爱。那些男人会利用这样的纯真,假意迎合他们,去掌控他们的心。
但在蒋以觉眼中,这种感觉,竟似是久违的怀眷。
蒋以觉大概在庆幸些什么,怀念欣喜些什么。
这是一个人,历经一百年后的新生,仍未失去的率真性情与纯粹。他还是他,一直是他。
“有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蒋以觉问。他像个关心后辈的大哥哥。聊天的话题总停留在未来、人生这些积极的层面上。
跟蒋氏家族的人讨论这样的话题,换做一般大学生可能会为了毕业后能够得到帮助,而说一些尽可能去讨好对方的,表现自己的话。
可徐牧的回答却很直接:“没想过,混吃等死。”未来的事情太过不可预测,徐牧从不提前去想有可能发生转变的事。
蒋以觉拿过一张餐桌上绣银金线的餐巾,掏出钢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和一串数字。递给徐牧。
“我家的地址和我的联系方式。”蒋以觉说,“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难题,可以联系我。我随时可以帮你的忙。”
“真的?”徐牧看着这条忽然价值千金的餐巾,有点激动地想,这行信息能卖多少钱?
“真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
徐牧将餐巾工整叠好,放进口袋里。
转念,徐牧升起疑惑,蒋以觉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把这么重要的信息给他?细细一想,或者,这个家只是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家。号码也是能随时切换的号码。他的这个举动,无非是为了博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少年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