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年代(39)
但这些对他来说已不足挂齿,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生存。有时碰到好的人,肯给他一点工打,最后拿到的工钱,也只够他喝一碗粥。
作为一个不知道自己明日生死的人,蒋以觉的同情心连消耗在自己身上都不足够。眼中的生生死死,人情冷暖,不过是每日家常便饭。
下雨天,蒋以觉和黑人老乞丐躲在一家还没开业的店门口,想在被赶走前暂时躲避一阵雨。
老乞丐缩着枯瘦的身子问他:“你没领到粥吗?”
“他们说已经派完了。”蒋以觉裹紧前天被几个孩子割破的大衣,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块木头,确认它还在,心里便踏实一些。
“只是不发给我们而已,他们歧视我们这类人,见多了。本来以为你有点欧洲血统,他们会看不出来。”老乞丐说,“我上次看到你还有一美元,你没去买食物?”
“我……拿去打电话了”
老乞丐震惊得叫出来:“什么?你拿那一美元去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一美元买到的面包可以吃几天!你居然拿它去打电话?!你他妈在逗我吗!”他震惊之余,又免不了好奇,“你打电话给谁了?什么人可以让你连食物都不要?你父母?你女朋友?”
蒋以觉手在口袋中细细地摸着那块木头,声音低低的:“一个很重要的人。”
“多重要的人会比食物重要,你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
蒋以觉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只一味说:“那个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的。”
老乞丐见他黯然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声:“我以前也有这么重要的人,直到她跟一个弹破吉他的小子跑了。”他苦笑,从脏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发黑的面包,“只有这一块了,我们一人一半吧。”
饿了好几天的蒋以觉,没拒绝这半块面包。这面包是老乞丐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被雨浸湿又放干,上面还有霉。蒋以觉把上面的霉擦掉,咬下去,满嘴的酸臭。
蒋以觉不禁想起,他儿时在法国,也是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母亲出身贵族,教育优良。要是外公不自杀,母亲不过世,他不回到那个蒋家,他的一生想必也会安安稳稳的过去。
但是如果是这样,他就遇不见徐牧。徐牧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虽然现在落魄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后悔与徐牧相识。
老乞丐饿死的那一天,已经风餐露宿数个月的蒋以觉,跟一个流浪汉去了黑街赚钱。
那是一条没有人管理的街道,治安非常差,聚集在这里的,罪犯、瘾君子、妓女、暴力团伙,什么样的人都有。空气中四处飘着香烟、药品、劣质香水、体汗的味道。
年轻是蒋以觉最大的资本,他在这里可以以搏击为生。赢一场搏击,他能拿到一美元。
初入行业的他,总是被老手们在场上以各种阴险手段欺凌。那些人喜欢把他踩在地上,笑着骂他“垃圾杂种”,一边踹他的同时,一边用最难听的言语辱骂他。
连续两天输掉比赛,在第二天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蒋以觉又一次被对手打倒在地。
东家在场下咬牙切齿地骂着:“这个废物,又要输了,拜托行个好帮我打死他吧!”
眼皮的血流进眼睛,蒋以觉眼前浑浊的世界变成一片血红。对手那张脸带着讥笑与凶恶,不留余力地一脚一脚踹在他身上。在一个瞬间,蒋以觉突然想起那些欺凌过他的混混,想起蒋家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那些人的脸,仿佛这一刻跟对手的脸重合。
骨子里隐藏的狠戾顷刻爆发,蒋以觉面目陡地凶狠,他奋起反抗,掀倒对手,扭转局势。
在场下一众人惊讶的神情中,蒋以觉一拳一拳打在对手恶心的嘴脸上,打得对手的脸面目全非,尽管最后对手百般求饶他也不停下。他像是把对手当成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多年来的压抑,全部爆发在这一刻。
后来人们拉走蒋以觉,蒋以觉才停下这难以控制的暴戾。东家拍着他的肩夸漂亮,扔了一美元在他手中。
他吐掉口中的血水,看着掌心硬币上闪闪发光的自由女神像,心里某个阀门松动,一些东西开始悄然流逝。
蒋以觉在黑街混了几个月,见过人死,打死过人。心慢慢变硬,眼神再也不会流露出曾经的温柔和善。在黑街混出了点名气,赚上一笔小钱后,他便离开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离开黑街后的蒋以觉,找到几个人合伙做生意。然而几个人的钱凑一起,还凑不够第一笔启动资金。
他们在二手市场变卖一些从其他地方捡来的废弃物,蝇头小利如杯水车薪,终究填不满启动资金这个坑。
直到一次,蒋以觉口袋中的那块木头掉出来,被路过的一名古董藏家看见。
古董藏家说,那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珍贵木材,愿意出高价向蒋以觉买下。
一块木头,换一笔大钱。伙伴们高兴疯了,拼命撺掇蒋以觉做这笔生意。
“你不肯卖,那我们靠卖这些废品得卖到什么时候才能凑过资金?”
“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什么木头买不了?到时候我买一车给你!”
“是啊,蒋,我们的未来全在你手上了!”
古董藏家支票本已经拿在手上了,他一边看腕表,一边催问蒋以觉到底肯不肯卖。再不肯卖,他就得走了。
看着眼前难得的机会,蒋以觉最终还是将那块木头递了出去。
支票到手,伙伴欢呼。那块蒋以觉随身带着多年的木头,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去,再没挽回余地。
他卖掉了徐牧送给他的木头,卖掉了他曾在混混的拳脚下,拼死维护、曾在无数个深夜攥在手中寄托情感的信仰。那上面有他的情,有他的灵魂。
在那一刻,他把这一切,全部卖掉。
第49章 烟花落幕(前世)
蒋以觉和他的合伙人们在美国生意越做越好,公司越开越大。矛盾与斗争,自然在所难免。见惯生死的蒋以觉,早看淡那些情与义,利益当前,不顾情面。几个合伙人终究败场,权钱由他一人独揽。
他在金融界一时名声大噪,被媒体发现他出身中国商界三大巨头的蒋家后,更被媒体断定为“蒋家继承人”,经媒体再三播报,他的名声终究是传回国内去。
收到风声的蒋老先生,早两个月便联系蒋以觉,要蒋以觉回去帮忙打理公司。
虽然在商场上颇有些手段,蒋以觉依旧羽翼未丰。蒋家继承人的位置对他来说是个宝座,他想要复仇,想要成为更有权势的人,就得回去当他的蒋家继承人。
回国后,蒋以觉一跃成为父亲最看重的长子,风光无限,但父亲对他并不完全信任。
那天蒋以觉在街上与徐牧偶然碰见的事情,不出一天就传到蒋老先生耳中。
巧在蒋以觉和蒋老先生谈事情时,徐牧一通电话打来。号码虽然没有标注,但那串数字蒋以觉永远不会忘。
早就知道蒋以觉和徐牧见过面的蒋老先生,一见蒋以觉的神色,就知这通电话不简单。
“我听人说前两天你在街上碰见徐牧了。”蒋老先生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半带警告地告诉他:“既然回国了,以后就注意点。和你那个表弟离远一点,别再让人传闲话。你要是不听话,就别怪我对他动手。”
蒋以觉拒接电话,手机关机,口气轻淡地说:“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记了。”
蒋以觉知道自己身边有父亲的人在看着,他的每一步都有父亲在监视。
想要攀到最后,他就得斩断自己过去的一切,不被感情影响。在他拿到想要的东西前,所有情爱,全部无关紧要,他绝对不要回到过去被人践踏的日子。只可惜这种“觉悟”,徐牧永远不会懂。
那日徐牧去找他大闹,他坚定地与徐牧决裂。后来没多久,徐牧的母亲打来电话,说徐牧在学校把人捅伤了,对方要他负刑事责任。
虽说蒋以觉已不想再和徐牧扯上关系,可听见这个消息,却无法放任不管。
他找人去处理那件事,给对方赔偿,让徐牧免去刑事责任。想不到父亲在当天下午就把他叫去,名义上是说公司的事,暗里又讲了不少警告的话。
这个时候,蒋以觉终于明白,还没在蒋氏真正奠定地位的他,身边的所有人,根本都不是自己的人。
和父亲下棋的那天,蒋以觉又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徐妈妈打来的。徐牧伤到的那个人拿到赔偿,还是不肯罢休,依旧要学校做出处罚。徐妈妈边吸着鼻子边说:“我跟学校的人说,他精神有问题……这是最后一次求你,我就最后求你这一次,只要不让他坐牢,让他去哪里都好……”
蒋老先生的脸色在这个时候已经变了,蒋以觉余光瞥到父亲的脸,匆匆留下一句:“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便挂断电话。
这个电话挂断没多久,徐牧学校的领导又打来:“蒋先生,是这样的,还是那件事……学校也不能不对他做出任何处置,他母亲说他可能精神有点问题,蒋先生您……希望我们怎么做呢?”
正喝茶的蒋老先生故意在这个时候出声:“到底什么事?你要是觉得难办,就让我替你来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杯子这么巧让他失手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蒋以觉捏紧了手机,淡淡说:“既然他有精神病,那就送他去精神病院治疗。治不好,治到好为止,这个事情要是办不好,你这个领导就别当了。”
相比起牢狱之灾和蒋老先生的“处理”,精神病院估计是徐牧所能待的,最安全的地方。
自那以后,蒋以觉没再听说过徐牧的消息。
蒋以觉专心帮父亲管理公司,越来越得父亲喜爱,地位越爬越高。在这样的岁月中,难免迷失自我,偶也与那些上流人纵情声色,纸醉金迷。或许,他真的已忘记徐牧这个人。
然而某一天,助手突然来告诉蒋以觉,徐牧自杀了,尸体没有人去认领。
蒋以觉永远无法去形容,他听见这个消息时的感觉。
明明是一个已经忘记了那么久的人,为什么还是会忽然给他心脏这么沉猛的一击。
他僵硬半晌后说:“哦。”
到了下午,蒋以觉换上衣服,让助手给自己订去江城的机票。
离开公司时,蒋老先生拄着拐杖赶来,拐杖敲打着地板在他背后厉斥:“你要是敢去,这辈子你都别想接替我的位置!我们蒋家,不要同性恋继承人!”
蒋以觉的步伐只不过停顿一瞬,没听到似地,继续往前走。
随之几秒,他脑袋迎来重重一击,瞬间天昏地暗。
蒋以觉醒来后,他父亲派了很多人看着他,哪都准他去,就是不准他去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