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双手被束缚,他的衣服只能这样剥离身体,粉身碎骨。
只听“咔嚓”一声,卫衣从衣领中间一路向下,豁开一道大口子。卧室里开着空调,但宣从南依然感到剪刀从不擦过自己肌肤的地方游移时,那股冷兵器的寒气逼人,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两条袖子被剪开,在系成死结的领带上方变成一摊破布,不再有用。
喝药前顾拾说过的话,一步一步地应验、化真,他全部做到了。每道步骤都非常有耐心,没伤到宣从南一丝一毫。
而宣从南自最初的凝神——他不想让顾拾更生气,情绪更不稳定,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到后来的抗拒,再到最后几乎被暴力压制,一遍一遍地高喊顾拾的名字呼唤他的神智。
毫无用处。
宣从南小时候看过医生,不止一次。他突然想起,爸爸带他去看医生的时候,他见过那种颜色漂亮、犹如糖果一样的药物。
......顾拾心理有问题。
把药做成鲜艳的模样,能让病人不那么抗拒喝药。
仿佛在吃糖。
宣从南有一个好爸爸,有一对好父母,他的情感淡漠症一直以物理治疗为主。
宣运霆带他感受大自然的壮丽,教他感受欢喜悲伤,从未接触过一颗药粒。
但是他确实见过......
“顾拾,你为什么吃药......顾拾,你怎么了啊?”宣从南眼泪落下来,被逼得不知所措,逃不出过去与眼下的牢笼,连灵魂都在啸叫战栗。
宣运霆努力一生,没看到过宣从南一滴眼泪。他不会哭。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宣从南第一次学会哭,是被顾拾带到妈妈生前最后一副油画面前的那一天。
“感知”是孟绯蓝画下的属于宣从南的世界,拍卖卡片的介绍是孟绯蓝对宣从南的祝愿。
那时他才彻底地、真正地意识到,父母已经离世12年,他竟然自己活了12年。
澎湃的想念乘着时间的巨浪拍卷过来,如果不是身后有顾拾拖拥,他绝对无法站立,会就此死在幸福里。
因此他泪落汹涌无法止歇。
第二次哭是在酒店,分离一月,他简直无法忍受对顾拾的无尽情思,带着简易行李查顾拾的岗,给他惊喜。八天里,宣从南过得昏天暗地不辨傍晚晨曦,不止一次呜咽地哭。
他想和顾拾好一辈子,在回家的飞机上,悟出这个道理之后就立马告知了顾拾。
眼下,宣从南又在哭。
他首先感到惧怕与疼痛,顾拾不听他说话,凶悍,像头野兽般无礼,恨不得对着他的脖颈发出致命的撕咬,如若不是宣从南哀求,他也许真会吮血啖肉;其次感到难过,宣从南不知道顾拾为什么会喝那种心理或者精神上的药物,但他能体会到顾拾的痛苦,可他不知源头,无从下手。
宣从南被关在顾拾鲜血淋漓但紧闭的过往之门前,任如何拍打嘶叫都没办法撼动一分一毫。
“顾拾,听我说,啊......”宣从南的小海豚檀木簪不知掉到什么地方,长发散乱铺背,“你说的,我抛弃你两次......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两次?我今天没有,我今天没有......”
他回头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上次在什么时候。”
顾拾盯着他,神情冷恹,肃声说道:“自、己、想。”
“......我想不起来。”
“自己想。”
“顾拾。”
“自己想。”
“顾拾......”
“自己想。”
宣从南摇头哽咽:“我真的想不起来。”
顾拾说:“你自己想。”
他几近命令地道:“你必须想起来。”
“囝囝......求你,爱我吧。”
一个沈迁,当真有这么大威力吗?顾拾想知道宣从南和沈迁说了什么要离开他,宣从南不知如何开口;而宣从南问顾拾曾经历过什么要喝药,顾拾一口咬定没喝,并严肃声明自己没病。
他们中间隔了东西,很多。
宣从南迷茫。
他没有一下子想过这么多东西,世间万物他都不愿考虑,只想过好当下。
所以宣从南被许多人说冷血没有心。他不在乎外人为什么哭泣,不在乎他们的生活为什么艰难困苦,也无法被生活里的人间真情感动到。
他游离在情感外面,像一个冰冷的机器......顾拾带他进去。
从小没经历过的,在22岁这年全部品尝。宣从南迷茫。
他觉得顾拾需要他的爱,并且需要他浓烈言忠地表白。
“顾拾,我只想跟你好一辈子,没有其他人。”宣从南说。
顾拾自背后拥住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吗?”
宣从南呼吸不畅,眼前阵阵晕眩,好像下一秒就能晕倒,但努力大点声音:“真的。”
“好。好,好,好好......”顾拾一连说了许多个好,宣从南以为他理智回归,终于要听自己说话了,没想到引来反噬。
顾拾低嗯一声,更疯狂了。
宣从南的表白让顾拾更加有冲劲儿,好像每一下都在说,如果现在让顾拾原地去死,他也绝无二话。
他们两个本来面对面,现在宣从南背对顾拾。确定无法交流沟通,宣从南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手想抓住点眼前的东西,膝行前挪,努力远离顾拾。而后者注视着他的举动,从来不动手把宣从南拽回自己身边。
顾拾只是在宣从南向前离开半步的时候,追上去半步,离开一步,追上去一步。
野猫逗鸟似的玩儿。猫不仅是野的,还很凶残;而小鸟是家养的,漂亮,没有攻击能力,连用喙啄人时都不疼。
不多时宣从南被逼到狭仄的床头,直起身来,再没可以供他逃离的场地,去无可去。他胳膊缩着,掌心抵住真皮的床头,腰身极力回收,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和顾拾接触的面积。
宣从南脑子里全是顾拾说过的:“自己想。”
果然,凝神一听,顾拾又是在说:“囝囝,你要自己想。”
无数记忆从海马体、大脑皮层、杏仁核里走马观灯地闪,但他们空间实在有限,装的东西又太多,宣从南受激过大,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和顾拾有关的,哪些是重要的。
躯体收到的鞭笞和委屈胜过回忆,招惹宣从南注意,他对顾拾说肚子酸,顾拾不予理会。他求顾拾听他说话,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顾拾装聋充盲。
与他一样,顾拾也像陷在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辗转反侧又一轮无止境时,他口中的话终于从“自己想”换了个新的。
“......你那时候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顾拾说道,“我去你家,房子被卖了,你不在。叔叔阿姨不在......你不在家。
“我去找你了,找了好多地方,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
宣从南眼神呆愣愣的。
顾拾道:“叔叔教你多交朋友,你说不需要我找你,只要我待在人多的地方,你会来的。
“你不认识我......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根本不认识我。你说谎,你又对我撒谎。”
宣从南腕间的领带像被水浸洗了,稍微一挤就滴滴答答。
他听着顾拾的谴责,不错过一字一句。
“我找不到你。”顾拾吻宣从南的发顶,“......找到你了。”
温热的唇落在头顶时,温柔得令宣从南泪如泉涌,他突然垂首抵住手背,低低地哭出声,说道:“你说话就说,别......顾拾我有点疼,你......”
他双手抚着心口,很伤心。
“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爱你的。”顾拾执拗地说道。
他紧紧抱着宣从南:“以前是我先认识你,现在也是我先认识你。你知不知道?!”
宣从南一口咬住拇指旁边的软肉,摇头呜咽,眼含惊恐。
对顾拾的话感到茫然,对顾拾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感到惶惑。
顾拾不满意他的摇首,冷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吗?”
宣从南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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