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学校内部后,荆平野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个点,学生应该都在宿舍楼准备睡觉了。
但哪里是宿舍楼呢?
荆平野迷茫地站在那里,路灯白色的灯光照下来,在地面拉出很长的、孤伶伶的影子。他正要四处看看,突然身后传来男声,喝道:“前面的同学,不在宿舍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荆平野僵住,看着手电筒灼烈的灯光晃晃地到了他的面前,是保安,他问:“几班的?”
“我……”荆平野急中生智伪装出盲眼的状态,垂眼,“老师,我三班的。”
所幸他出来时没有穿校服,只穿了件棉服。保安狐疑地打量他:“你的盲杖呢?”
荆平野硬着头皮瞎编乱造:“我刚刚肚子疼,上了个厕所,盲杖放在门口,出来找不到了。”
保安道:“找不到?”
荆平野语气可怜:“嗯,找不到了……”
从打扮与长相上看,荆平野的确是学生模样,看不出里头校服的样式,保安问:“是不是跟同学起矛盾了,别人给你拿走了?”
荆平野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可能是我前桌,我拿了他一块橡皮,他不太高兴。肯定是他给人拿走了。”
保安“啧”了声:“真是,盲杖能乱拿吗?你扶着点我,我送你回宿舍。”
荆平野大喜,假意摸索两下,搭住了保安的胳膊。
一路上保安还在嘱咐他,如果被同学欺负要找班主任,大晚上不要到处乱逛。荆平野通通听话,应声:“是,是,您说得对。”
绕过教学楼,再经过操场,保安领着荆平野到了宿舍园区。一块块方形窗格晕着明黄色的灯,看来还没有到紫荆的熄灯时间。
“回去小心点,”保安和宿管打了声招呼,放他进去,“赶紧找你同学要回来,盲杖不能离手,知道不?”
荆平野点头,道谢之后扶着墙慢慢往里走。一拐进死角,荆平野立马抬起头来打量,眼睛清亮,然而他不知道应逐星具体房间,只好一层层楼排查。
走廊上稀稀落落有几名学生,然而都没有看到应逐星的身影。
直到三楼时,荆平野才在盥洗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大喊了声“应逐星”,飞奔了过去。
第24章 留下来
直至多年后,应逐星仍能记得这一瞬间。
封闭的盥洗间中,水声与人声混杂,而荆平野的声音清亮地穿透空气,出现在这错误的时间与地点,像一场梦,但脚步清晰地停在应逐星的身前,他听见荆平野气喘吁吁的声音。
跑的这两步让荆平野的肺又开始刺疼,他缓了会儿:“可算找着你了。”
应逐星怀里抱着蓝色的塑料盆,声音轻轻的,不大确定:“小野?”
“是我!”荆平野语气轻快,“你洗漱的啊,洗完了吗?”
应逐星感到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我上天入地,我钻传送门来的,”盥洗间灯光太昏暗了,荆平野左右看看,“你宿舍在哪里?你把盆先送回去,跟我说说话。”
应逐星点点头,敲着盲杖走回宿舍。宿舍是四人间,进去放盆时,王智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打游戏,他们都并非全盲,玩点手游是没问题的。只是应逐星和他们都不熟络,所以并没有人同他打招呼。
荆平野在门外等着,应逐星出来后,领他到了一旁的消防通道。消防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响,环境安静。头顶是声控灯,荆平野咳亮了灯,好借着光亮打量应逐星。
明显瘦了很多,有黑眼圈,眼里有红血丝。
“你怎么进我们学校的?”应逐星问。
说起这个,荆平野很得意:“我装作看不见,保安带我进来的。”
“都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你不好好在宿舍睡觉,”应逐星觉得生气,很是后怕,“万一被老师抓到,找不到我——”
“那我就大喊‘应逐星,应逐星,赶紧出来’,肯定能召唤你,”荆平野连忙打断他的话,应逐星说的的确是实话,今晚一旦某个环节出错,荆平野说不定会挨处分,或者露宿街头,他自知理亏,“好了,你别训我了,我不是担心你吗?”
应逐星的睫毛颤了下,什么话都没说出。
“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刚知道……那件事,”荆平野小心斟酌着用词,“你这两天是不是哭了?”
应逐星的喉结滚动,他说:“我没事。”
荆平野宁愿他承认过得不好:“我又不是别人,你别骗我。”
“没骗你,这两天没哭,”应逐星想用轻松的语气对话,“学校里都是人,哭了不让别人看笑话吗?我又不知道哪儿没人。”
像有一把手攥住了心脏,荆平野说:“现在没有人。”他又补充道,“除了我,没说我不是人——你可以哭,我给你挡着,绝对不让别人发现,我也不笑你。”
他关紧了消防门,脱下外套,盖在他和应逐星的身侧,形成了小型的密闭空间。应逐星沉默着,太久没人说话,声控灯熄灭了,荆平野什么也看不见,脱外套后冷得皮肤发麻,他感受到应逐星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轻轻往下压:“其实没什么好哭的。”
声音太轻了,无法惊醒声控灯。应逐星说:“自从生病之后,她吃饭会吐,疼得睡不着觉,吞药都很困难,还要照顾我。活着没什么好的,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我应该为她高兴。”
荆平野慢慢收回胳膊,他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书本中生命至上的理论认为,生命是可贵的,没有生命,一切都没有意义。这是对的。
但荆平野知道应逐星说的也是对的,他无法反驳。
“谢谢你来找我,”应逐星说,“我刚才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其实我挺高兴的。”
荆平野讷讷道:“哦。”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相对了两分钟,应逐星说了声走吧,拉开了消防门。荆平野看见走廊漆黑,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莹莹溶在黑色里,荆平野看不清路:“到熄灯时间了啊。”
“我们十点半熄灯,”应逐星说。
“那我得快点回去了,还好紫荆也不远,十来分钟就能到,”荆平野轻快道,“而且我们宿管和我很熟的,肯定会放我进去。”他顿了下,“我周末再来找你,你好好睡觉。”
荆平野正打算离开,手腕却突然被攥住了。低温的手心,带有很轻微的、不易发觉的颤。
“别回去了,”应逐星哑声,“……留一晚上,行吗?”
天色太晚,荆平野回去不安全。深夜气温也低,太冷了。如果追究客观原因,千千万万条都可以有。但主观原因只有一条。
他需要荆平野。
这是应逐星的私心。
“算你有良心,”荆平野说,“你要是真让大半夜我回去,我真要骂你了。”他反握住应逐星的手腕,“走走走,去你们宿舍,冻死我了。”
宿舍里很安静,众人并没有聊天,或许已经睡了。荆平野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走到应逐星的床铺边,还好是下铺。
应逐星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睡在里侧。
荆平野脱鞋爬上床,紫荆宿舍的暖气很差,他盖着被子,又盖上了自己的外套。应逐星也脱掉了外套,上了床。
宿舍床铺狭窄,且只有一张床,一块枕头。两个十六岁,正处于长个年纪的少年挤在一起,是有点拥挤的,床铺发出咯吱声。荆平野不得不侧着身体,声音很小:“我睡觉不老实,会不会把你踢下去?”
“没事,”应逐星说,“可以踢。”
荆平野笑起来。他感受到应逐星靠近了,手穿过腋下,抱住了自己,脸埋在肩膀处,抱得很紧,又很松,像是既怕弄丢了,又怕碰坏了。荆平野小声:“你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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