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眼神特别奇怪,但大庆从小就是面上带笑但一肚子心思的人,痘子早就习惯了,也没多想。
大庆见他一直不吭声,问了他一句,“咋了?”
痘子那时候才回过神,好险没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没想到小月亮居然被狗子的父母领了回去,这缘分也太...兜兜转转十几年,最后又一块儿过着了。”
大庆看了痘子一会儿,然后憋出一个笑,“我还寻思你心里不得劲儿呢。”
痘子没懂这句不得劲儿是什么意思,看着大庆话里有话的眼神,才明白过来。
他有点尴尬,“那时候才几岁,不懂事。”
他那个时候和小月亮相处的不算很好,同样是尾子洞的小孩,他看不惯只有小月亮过得悠哉自在,有白初贺照应,有大庆笼络。
但那只是出于孩童的微妙的嫉妒心,而嫉妒心,都是从羡慕这种情绪滋生而来的。
“我那时候吧。”痘子喝了口啤酒,多年以后坦然相告,“其实就是太羡慕他了,我也想跟你们那么好,但狗子总带着小月亮防着我,我就来气。”
大庆笑笑,他心智本就成熟很多,自然明白那种赌气般的孩子心态。
“我就是有点惊讶这俩人又一块儿了。”痘子说,“你要说被白家领走这事,我倒不惊讶。”
小月亮那时候即使在尾子洞里的一堆小孩中,也算得上是长相出挑的。
倒不是说多么精致,那时候条件不好,明珠蒙尘尚且不见光华,何况一个小孩。
但小月亮爱笑,见谁都笑,眼睛又大,每次往街边一蹲,路人看见他就看不见其他小孩了。
“后来我跑了之后,也了解了一些领养相关的事。身体健康的小女孩小男孩本来就紧俏,更何况他长得也精神,肯定有条件好的家庭排着队愿意带他回去。”痘子对大庆说。
大庆短暂地笑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健康。”
痘子想着大庆的这句话,注意力挪回白皎身上。
他大概听大庆说了一些,说小月亮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以前的事也记不起来了,有些时候有点迟钝。
他心想,白皎多半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痘子心里也难受,不愿意再说了,正酝酿着找个话题挪开,却听见白皎出声。
“痘子哥哥,我们以前认识,对吗?”
白皎的眼神很纯粹,清澈又明亮,看的痘子心里打了个突。
“我以为你......”
“嗯。”白皎喝了口可乐,低下了头,声音有点发闷,“我确实记不得了。”
但他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在电梯门前,大庆吧痘子介绍给他后,他就微妙地反应到了什么,但想了一会儿后才理清楚。
大庆说痘子是他和白初贺的熟人,但大庆本身也和白初贺失联过许多年,要说是熟人,那只能是以前在尾子洞认识的人。
后来又说痘子来看张爷,白皎心里就更肯定了。
既然是尾子洞的熟人,那肯定也认识小月亮,而他就是小月亮。
这是个很轻易就能推断出的事。
“痘子哥哥,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皎问他。
痘子如今人很老实,说话很直,如实相告,“其实和现在差不多吧,也病恹恹的。”
白皎听着这句话,小声笑了起来,痘子也不好意思地跟着一起笑了,内心恍然不已。
小的时候,他总是对小月亮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还真想不到有一天会这么坐在一起,像朋友一样一起说话一起笑。
其实这就是痘子小时候很向往的事。
“以前的事。”白皎犹豫了一下,“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你能跟我讲讲吗?”
痘子看着白皎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大庆跟他说过,别跟白皎提过去那些,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在他看来,白皎有权利了解自己的过去。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是小月亮,就算他不说,也总会有人去告诉他。
“其实我跟你打照面的时间不多。”痘子承认道,“咱俩那时候关系不是很好,总是打架,你要问过去的这些事,问大庆和狗子比较合适,他们更清楚这些。”
“是吗。”白皎应了一声。
痘子又坐了一会儿,和白皎聊了些有的没的。他只请了上午的假,说了几句后就起身和白皎告别。
白皎送他到病房门口,临出门时叫住他,“你的东西还没拿呢。”
“是买给你的。”痘子低头笑了一下,“以前真是对不起啊,小月亮。”
白皎愣住。
痘子眼里的歉疚是真心实意的,可即便是对白皎说了也是枉然,因为他记不得过去,无法明白痘子的歉意究竟从何而来。
他和痘子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病房内,一个站在病房外,就像两个时空的人。
痘子看着的是久别重逢的儿时熟人,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痘子的歉意注定会落空。
白皎抓着门把手的手忍不住缩紧。
“你赶快回去歇着吧。”痘子留他,“就几步,不用送我,一会儿白初贺就来了。”
电梯门打开,痘子刚想进去,忽然听见有人隔老远叫自己,回头一看是大庆。
大庆伸手招呼他,“痘,先别走,我问你点事。”
痘子不解其意,跟了过去,走近了之后发现白初贺也在,手里提着一罐可乐。
“其实也没别的。”大庆笑了一声,“就我们想问问皎儿的事,你也知道,我和狗儿都离开海市好多年了,肯定不如你了解得多。”
小月亮走失这件事,这么多年了,其实白初贺心里除了耿耿于怀外,一直有个疑惑。
那时候他和小月亮走的早,一路上都还算顺利,就算上了火车后因为人太多而失散,但最次也是跟着火车一起流落到南市,怎么会又回到了海市,而且还回到了尾子洞。
痘子一听也知道他们想问这事,“这事我知道的不多,那时候我也走了,小月亮怎么回的尾子洞我不知道,但听别人跟我说过一嘴小月亮回尾子洞之后的事。”
痘子朝走廊另一头看了一眼,才开口。
“早上来的急,而且这事我也只是偶然听过一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就没跟你们说,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才想起来。”
“什么事?”白初贺伟伟皱起眉。
“就你们不是说小月亮是被人找到的那天发了高烧,才记不清过去的吗。”痘子谨慎地说道,“但我听来的不是这么回事,我听说小月亮回尾子洞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记不清事了。”
白初贺心里一坠,联想到季茹说过的那时的白皎的身体情况,“是因为受了伤发烧吗?”
“受了伤倒是真的。”提到这个,痘子也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嘶...听说抓回去之后那边的人没少打他,虽说没下死手,但小孩哪儿经得住啊。说远了,我听说他一开始是记得那些事的,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就开始慢慢忘了。”
“这是怎么个说法。”大庆听得满头雾水,“你说清楚点。”
痘子看了眼白初贺。
“那时候小月亮被带回去,那些人不是问你去了哪儿嘛。你也知道,吓唬小孩也就那么几种说法,又打又骂,还放狠话,说把你找着了就直接打死。”
小月亮始终没说过一个字,哪怕身上挨得再重,也不愿意说出来。
他禁不住疼,一打就哭,那里的人听得烦,威胁他再哭就打得更狠。
“他慢慢的也就不哭了,他们跟我说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打麻了所以没动静了,结果后来发现他连话都不说了,像个哑巴。”
大庆见白初贺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问,“然后呢?”
“然后,那会儿也没剩几个小孩了,跟我玩的好的你知道吧,他也确实看不下去了,就劝小月亮说出来得了,说你肯定早跑得远远的了,说了也没什么,硬抗着也不是个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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