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了力气,看不清东西,入目是满天满地的黑和红,耳边全是哀叫和轰鸣。
就这样吧……
就这样死在这里,和阿勒埋葬在一起。
他们活着有那么多阻挠,死了或许就能长长久久。
他不需要再爬进贝尔蒙特的空棺里,做阿勒的遗体,他现在就能和他团聚,带着他远离那些人渣恶魔,远离这烂天烂地,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他们十八岁时就想过的生活。
忽然间,远处的峡谷缝隙里打出一道手电筒的微光。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道光柱从那个缝隙里钻出来,打到他们身上。
没有人说话,大家沉默着聚集到一起,不约而同地向那个黑夜中的光源走去。
沈月岛走在最前面,最先看到缝隙旁边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巴掌大的月亮。
对于他来说,那是阿勒的记号。
对于他身后的枫岛人来说,那是霍深的船标。
缝隙里的光灭了,雨还在下。
沈月岛伸出手,拨开挡在缝隙前的杂草。
有十多个重伤的人躲在这狭窄的一线天中,但他只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小风妈妈搀扶着的霍深,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凝望着他来的方向,淡淡一笑。
这一眼,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说】
我的宝贝们,终于相认了。
——
明天还更!
第57章 他都在想沈月岛【二更合一】
九死一生的一夜终于过去。
大雨停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伤重的先上车,救不了的被抬到枫岛的车上,盖上白布。
沈堂才也是命大,爆炸之前他就被霍深的人放到了车上,离爆炸点很远,没被波及到。
查理在靳寒带人搜山之前就跑了,只留下一堆丢弃的枪支弹药。
至于霍深……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现在还清醒着是回光返照,从峡谷缝隙中出来时他的状态就明显不对了,人在打摆子,走路也摇晃,瞳孔是散着的,很久都无法聚焦。
他呆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住沈月岛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都没说话,就只是安静地对望,半晌后,沈月岛开口:“只剩眼睛了……”
他放在心尖上珍爱的小队长,他年少时求不得的一场梦,他那么爱那么爱的男孩儿,本该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翱翔天际的雄鹰,如今只剩下一双残缺的眼睛,还属于自己。
霍深听不懂他的话,大脑已经无法处理出信号,所以他只是微微弯起唇角,给了沈月岛一个和年少时别无二致的笑,那是阿勒的笑。
沈月岛压抑了一整晚的眼泪因为这个笑彻底爆发。
他哭得没有一点声音,连抽泣都听不到,只是安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个人,眼泪一行一行地滚出眼眶,就像一篇篇潮湿的书页,从他双眼的书中翻过。
霍深迟钝地想,今晚的雨没有停,只是雨水全都流进了小伽伽的眼眶。
他想要抬手摸摸沈月岛的脸,却发现双手被炸断了抬不起来,他想和沈月岛说我没事,不要哭,可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更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强撑着的那股劲停了,破败不堪的身体就像一面拼尽全力才获得凯旋的军旗,迎风倒了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倒在沈月岛怀里。
-
苦难仿佛没有尽头,一关闯过还有下一关等着。
一辆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往医院拉人,抢救室外挤满了家属和伤员。
沈月岛没能靠自己把霍深抱上车,他在霍深昏迷后也跟着晕倒了。
长期服用违禁药物引发的急性心功能不全,加上外界刺激让病情加剧,血压、脉压持续下降,他在上山前就出现过一次休克,被医生紧急抢救回来,然后撑着强弩之末的身体执意上山,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医学奇迹。
抢救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在煎熬亲人的血肉。
沈月岛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七点了。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严,一丝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露出,照在他睁开的眼睛上。
他抬了抬眼皮,转过头来,看到小亨守在自己床边。
恍惚间他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大半年之前,他被霍深从拍卖会上救回来,也是这样一个人从床上醒来,睁眼就看到小亨守在床边,之后霍深进来,和他说了一句他很在意的话:认识三年来,你从来没和我牵过手。
或许当时他还没有把茧刮掉,又或许前四年在船上干活,手上的茧又增加了几层,早已改变了原本的形状和轮廓,沈月岛不能一摸就摸出是他了。
可他依旧渴望能和沈月岛十指相扣,甚至每次见面时都会提前摘下常年戴着的手套。
因为他也想被认出来,只是知道还不能。
他早已习惯一个人踽踽独行,习惯用霍深的壳子来伪装自己,即便他每次凝望着沈月岛的双眼时,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把他拥进怀中。
我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沈月岛想,明明有那么多契机,那么多破绽,明明有无数次他看着我的样子都像另一个人,可我却迟迟没有认出他。
过去的一百多个未能相认的日夜,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百支回旋的箭。
它们没入沈月岛心口,久久不能拔除。
“你……怎么样了?”
这是第一次,小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结结巴巴地蹦出个你。
沈月岛从回忆中醒过神,眼皮颤了颤。
小家伙红着眼睛,孺慕又紧张地望着他,显然已经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可时隔七年的兄弟团聚,却没有想象中的温馨或激动。
或者说,沈月岛压根没想和他相认。
“……他呢?”沈月岛问。
“还在抢救。”
沈月岛怔了怔,拔掉手上的针头坐起来。
小亨伸手去拉他:“哎还不能起,药还没输——”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沈月岛躲开了他的手,看也没看他,就像是讨厌被他碰触一样,自己撑着床铺起身,径直走出了病房。
他没拖鞋,也没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那件衣服太大了,他消瘦的肩膀根本撑不起来,他就这样散着乱七八糟的长发走在楼道里,像一只在青天白日里游荡的鬼。
小亨追出了病房,没再出声,哑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霍深的抢救室很好认,不算宽敞的楼道里挤满了人,沈月岛沉默着走过去,他们沉默着把路让出来,从找到霍深开始到现在,整个队伍始终都是沉默的。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害怕。
陆凛和靳寒守在人群最前面,还有几位面生的爷爷奶奶坐在两旁的椅子上,沈月岛走到最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头发披散开,遮住他大半个肩。
东子急匆匆跑过来,帮他拿了拖鞋和衣服,还买了点粥,让他穿上衣服吃一点。
可他看都不看,谁都不理,始终把脸埋在膝盖里。
裴溪洄和靳寒对视一眼,都无计可施。
这没法劝。
沈月岛明显在应激。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不正常,他如果不知道霍深就是阿勒还好,现在知道了,那不论是谁岔进他俩中间,让他去休息或者干什么,都会引起他的敌意。
但这时候总得有一个冷静的人站出来。
靳寒走到沈月岛面前,半蹲下来。
他并不是什么柔软的人,但此刻却用了最轻的声音去说:“沈少爷,我们找到他时,他那是回光返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可能救不回来,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
沈月岛抬起头来,看着他。
靳寒开始说:“小风妈妈的证据,我们找到了,但那里面的东西只够指认沈堂才,不能把查理拉下马。霍深应该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早有准备。”
他握住自己的右手臂,说:“医生抢救时发现,他在手臂上的旧伤里面,嵌了一个窃听器,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录了下来,包括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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