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不知道多久,金流云忽然坐起来,看向东南边。他的感知向来敏锐,不然也不可能躲过多次暗杀。有人从那个方向上来了,而且人很多,不是普通的游客。
金流云皱了皱眉,站起,拍拍羽绒服上沾着的雪和草叶。他的神情仍旧很平淡,但眉心比刚才皱得稍稍紧了些。
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暂时还什么都看不到。不久,声音向三个方向分开,来人似乎是想包围他。
他转了个身,背对东南方。
上到郎六岭,要经过一处滑坡点,那儿乱石嶙峋,让游客望而却步。季沉蛟看到滑坡点,反而松了口气,问民警经过这里之后,还要走多久。
民警说上面没多大,一个小时就能转一圈。
季沉蛟于是让没有装备的民警们都留下,他和苍园市的特警上去。
越往上,越安静,大家的神经也都绷得更紧。金流云让警方知道的随从有四人,但是山上也许还藏着更多人。
季沉蛟远远看见一个破旧的木房子,立即让队员们暂时停下。山里只有风的声音,少量的雪尘被吹起来。
继续前行,作战靴踩在泥上,一声比一声沉闷。忽然,一名队员发出短促的呼吸声。季沉蛟连忙看过去,用手势问——怎么回事?
队员指着斜前方——有人!
在木房子的侧面,立着一条黑色的人影。季沉蛟拿起望远镜一看,是金流云!
金流云就那么站着,毫无防备的举动,像是一个树立起来的靶子。
季沉蛟心中非常不安。金流云那是在干什么?那是陷阱吗?一旦他们冲过去,周围就会响起枪声,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金流云居然拿自己作为诱饵?
队伍的行进停下来,这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金流云唇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反而带着些许怀念。
很多年以前,他带着段家的年轻人逃到L国,没有武器、被人驱赶,在山里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知道山林的呼吸是什么样子,动物的呼吸又是什么样子。人的呼吸和它们都不一样,即便拼命掩饰,也带着贪婪。
人是最不纯粹的生物。
他轻易听到了人们的呼吸声,听到他们停下来,像是畏惧他有别的举动。
他叹了口气,转身,像是对着天地说:“谁在那边?”
没人回答,但季沉蛟的枪口正对着他。
“季警官在吗?”金流云又说。
季沉蛟一怔,从瞄准具上抬起头。
“肯定是你吧,季警官。”金流云从容地说:“只有你会这样急切地寻找我。出来吧。”
特警们看向季沉蛟。片刻,季沉蛟动了,他的脚步声就像水纹一样在山中荡开,将紧绷的寂静打破。
当他出现在金流云的视野中时,金流云的双手动了动,似乎要从羽绒服口袋中拿出。
季沉蛟立即据枪瞄准,周围的其他特警也将枪口对准金流云。
耳机中,狙击手向季沉蛟汇报:“没有发现埋伏者。”
金流云的手已经完全从口袋中拿出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出人意料地,他似乎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将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势,“季警官,放下枪吧,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不想打搅这片山岭的宁静。”
季沉蛟心念微动,他似乎明白金流云话中的意思。但是身后是队友,他不可能因为相信这个危险分子,让队友们付出代价。
他向前走了几步,特警在身后喊:“季队,让他自己过来!”
季沉蛟摇头,金流云手上没有武器,难保身上没有,就这么过来,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逐渐靠近金流云,金流云也慢慢走近,他没有放下枪,而金流云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倾向。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步时,季沉蛟说:“转过去。”
金流云照做。
季沉蛟又说:“把外套脱了。”
羽绒服厚重碍事,脱下时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虽然很轻,但在此时也显得非常响亮。
“我没带枪。”金流云将羽绒服丢下,“我的下属也没跟着我。”
季沉蛟用脚把羽绒服勾过来,检查,没问题。
金流云里面穿的是一件薄毛衣,他的年纪虽然和邢永旦、喻潜明差不多,但比他们挺拔得多。
季沉蛟要在这里完成搜身,确定金流云身上没有任何会威胁到特警们的武器,才能把他带过去。
他警惕地靠近,金流云配合地举起双手。忽然,他听见了熟悉的歌声。
“你……”
金流云哼的居然是“流云谣”。
第200章 失声雨(36)
似乎是对季沉蛟的反应感到惊讶,金流云说:“你还记得?”
季沉蛟反问:“你怎么会唱?”
“我跟着你的母亲学的呀。你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唱这首歌给你听,我顺便学了两句。”此时,搜身已经完成,金流云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什么都没有。季沉蛟将匕首插到自己的战术背心里,讶然地看着金流云。
“小戈。”金流云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
这一瞬间,季沉蛟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惊讶,也不是因为害怕,单纯是……是他感到那种来自血缘的共鸣。
不是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沙曼,喻潜明,但他们不是他的父母,就算喻潜明是他的舅舅,他们也不是至亲。
眼前这个人,这个犯下无数罪行的人,是他的父亲。
季沉蛟觉得有一双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起码看起来没有被情绪裹挟。
“别动。”季沉蛟取出手铐,将金流云扣了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等到了审讯室再交待。”
离开木屋,在即将进入特警们封锁的区域前,金流云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风景。
它并没有多美,雪没有下透,金黄的树叶也被污泥遮盖,远远不是喻勤所说的奇境。
但为了看看它,他放弃了逃走的机会。
金流云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对季沉蛟说:“走吧。”
金流云牵涉的是夏榕市的案子,所以在被送到苍园市局后短暂停留,做了几个程序登记后,就由夏榕市赶来的重案队接回去。
在飞机上,季沉蛟好几次走神,脑中反复出现梦里的画面。反而是金流云更加淡定,就好像早已预知到这样的结局。
季沉蛟看着金流云的侧影,想,这不是个掉入穷途末路的罪犯,他有的是选择,现在这个结局也是他选择的吗?
金流云在苍园市局已经交待,赖克海等人在离开夏榕市之后就不再跟随他,现在早已出境,也许已经回到L国,留在国内的只剩下他一人。
回到夏榕市,审讯立即展开。
季沉蛟因为身份问题,无法作为这次审讯的主审,谢倾坐在主审位置上,季沉蛟在一旁。
金流云微笑着向谢倾点点头,没有看季沉蛟,“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谢倾问:“金流云,真的是你的名字?”
金流云哈哈笑了两声,“当然不是。它取自郎蝶寨的‘流云谣’,是我亡妻生前喜欢唱的一首歌。”
季沉蛟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
谢倾说:“那你的真实身份是?”
安静片刻,金流云说:“我姓段,你们的队员已经去过我的家乡了。金向村有个段家,数十年前很多段家人逃祸到了L国,我、邢永强就是那群人里的主心骨。”
谢倾说:“段万德。‘茉莉茶’的Wonder就是你。”
“是我。”
“邢永旦的死是你造成?”
“是我。”
“你和‘浮光’是什么关系?”
“比‘浮光’暗网上的普通用户资深一点。但也只是一般合作,‘浮光’的其他动作我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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