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
这时,小贩切好瓜,一共四块,季沉蛟拿起就吃。
凌猎看着自己手上被咬掉尖尖的西瓜,忽然笑起来,满不在乎地啃了个干净。
季沉蛟买的那四块,其中有两块都进了凌猎的肚子,吃完,两人找了个阴凉处,交换线索和想法。
毕家和谭家隔着两条街,毕家的位置比较偏僻,挨着县际公路和一条河,论作案难度的话,凶手进入毕家作案、事后潜逃都更加容易。
但时隔多年,当人们再次谈起毕江,还是说不出谁会害他——说起谭法滨案的凶手,人们倒是都很有想法,仇杀、嫉妒、挡了别人的财路……
而毕江太普通,他好像根本不值得谁去动手,更别说还是和谭法滨一样的死法。
毕家现在也没人还住在丰安县了,但和谭家不同的是,案发后不久,毕家得到两笔抚恤金,一笔来自政府,一笔来自慈善组织,他们便用这两笔钱离开这个伤心地,南下做生意去了,听说再没回来过。
邻居们说,毕家其实起初不想离开的,但多少有些迷信,请人来算过,说是祖先在丰安县的坟没有埋好,才子子辈辈平凡落魄,到了这一辈,终于出了大凶之事。
毕家害怕今后再遭横祸,反正手里有了钱,索性离开故土。
抚恤金一事凌猎也听王姨和周哥说了,因为谭法滨户口上的亲人就是沈维,所以抚恤金是交给沈维的,沈维把钱和遗产合在一起用于追凶,很快花光。
也正是因为两边家属对抚恤金的不同使用,人们多是夸沈维贬毕家,说他们薄情寡义,发死人财。
季沉蛟说:“不觉得沈维的举动才更奇怪吗?”
凌猎说出查沈维、陈香里的打算,“人们只看得到沈维追凶花掉了所有钱,但钱到底花在哪里,知道的只有他自己。”
因为现场一模一样,警方对两起案子做并案侦查,拼命寻找两名被害人的相似处,传统的人际关系调查更是查到了底。不过有一点,警方知道,却没有能力去查——
“毕江十七岁到二十一岁这四年,曾经到L国打工,做的是矿业方面的工作。”季沉蛟说:“他出过国,谭法滨没有,他的所有人际网缺失的就是在L国打工这四年,他遇到过什么?结过什么仇?对方有没可能报复?没人知道。”
“当时的条件确实没法去L国调查。”凌猎托着下巴,“还有个原因是,既然是并案调查,不符合一致性的线索,追下去就是浪费时间,谭法滨没有去过L国,所以凶手和毕江在L国结仇的可能性很低。”
季沉蛟:“到现在你还相信这两起案子一定是同一个凶手?”
凌猎松开手,摇头,“可能是,也可能是模仿。如果是模仿,那就要启动对L国线索的调查。”
季沉蛟:“所以现在主要是两个思路——查沈维和陈香里,查毕江在L国的经历。”说着,季沉蛟按了下额角,“后一项至少得找到毕江的家人,查到他具体在L国哪里打工,从什么机构出去,再查他在当地认识那些人……太难了。”
凌猎:“你也有怕难的时候?”
季沉蛟挑眉,“我这是客观陈述。”
凌猎:“除了这两条,我还想删掉一个重点。”
“嗯?”
“纸房子。”
从案发时到两人查阅案卷时,纸房子都是一个不可被忽略的要素,两名被害人都是白事手艺人,都死在自己制作的纸房子里,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这暗示感极其强烈的纸房子,在侦查中,它贯穿始终,卫之勇坚信,凶手一定在通过纸房子、白事表达什么。
“卫叔是个被特别行动队点名的警察,以他的能力,都无法从纸房子上找到突破,那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凌猎眼神罕见地坚定,“纸房子只是凶手设的一个局,警方掉入惯性思维,认为它在案子中有用。真相却是,它唯一的用处就是误导警方。”
季沉蛟沉思片刻,赞同。
凌猎却忽然看着前方出神。季沉蛟走了几步,回头,见凌猎没跟上来,倒回去,“在想什么?”
凌猎的神情稍微有些不自在,“刚才说到L国,我想起一个人。”
“谁?”
“喻勤。”
季沉蛟有些惊讶,“你的养母?”
凌猎说:“准确来说,我扮演的是他亲生儿子的角色。”
喻勤的亲生儿子喻戈在五岁时就失踪,喻勤思念成疾,喻家动用各种关系,也并未找到喻戈。喻勤的兄长喻潜明将当年还叫夏小豆的凌猎接到喻家,告诉喻勤,这就是喻戈。
那时DNA技术在国内几乎不存在,喻潜明从国外拿回伪造的DNA鉴定,证明夏小豆就是喻戈。
喻勤喜极而泣,从边境流落来的阿豆摇身一变,成了豪门的小少爷。
但凌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
后来的相处中,他隐约发现,喻勤也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喻戈。但他不明白的是,当后来DNA技术成熟,喻勤为什么也不愿意亲自做一次鉴定。
他们母子关系从不亲密,似乎只是演一场戏给喻潜明看。凌猎越是长大,就越是觉得喻勤非常神秘,但直到他脱离喻家,也不知道这个豪门背后的虚虚实实。
“喻勤是在L国生下喻戈,喻戈的父亲是谁,喻家上下好像都不知道。”凌猎说:“喻勤十多岁时就被送到L国留学,喻戈三岁多时,他带着喻戈回来,一年之后,喻戈就失踪了。”
季沉蛟说:“为什么喻家会把家里的千金小姐送到L国留学?这太不正常了。”
凌猎说:“以前我还在喻家时,没有想过正常不正常,但是刚才你提到L国,我想起这事,也觉得不对劲。”
L国不是发达国家,经济水平落后,没有完善的教育条件,社会也不稳定,帮派、雇佣兵横行。毕江这样的人去打工很常见,拿命换钱,赚得多。但喻勤正常留学的话,怎么都不应该去L国。
两人讨论一番,季沉蛟说:“豪门水深。前阵子上电视那个喻董事,就是给你做假DNA鉴定的喻潜明?”
财经新闻报道过喻氏的掌舵人病危入院,当时季沉蛟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是他。”在凌猎的记忆里,和喻潜明相处的时间都比喻勤多。喻潜明有商人的狡黠,但对家里晚辈还算和善,用他来哄骗喻勤,似乎是想要平复喻勤的悲伤,那个时候喻勤精神很不正常,而他的“失而复得”似乎让喻勤有了心理寄托。
话题似乎扯远了,回到案子本身上,但之后的讨论季沉蛟几次走神,因为他总觉得喻戈这名字听过——不是上回从凌猎处听来,是更久远的时候。
黄昏的阳光像一层朦胧的纱,遮住女人的容颜,她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孩。小孩伸出手,想要抓住她落在胸前的头发。她笑着将食指拿给小孩,小孩握住就不放。
她温柔地唤着小孩的名字,天光落进小孩眼中,像金子一样。
日落短暂,瑰丽的晚霞却隽永,女人和小孩一起荡着秋千,她一只手抱着小孩,一只手稳稳抓住绳索,荡的幅度很小,但紫色的裙摆还是飘了起来,像有一片晚霞落在庭院。
季沉蛟知道,那个小孩就是自己。但和过去做的每一个被叫到名字的梦一样,他听不清女人说的到底是什么。就好像,那个名字被施了咒语,他只能在梦里听见,却无法将它从梦里带出。
梦境一瞬改变,温柔的女人消失了,他也已经长大,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脸上涂满油彩。面目不清的队友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消散在劲风和硝烟中。他执行了那个名字下的所有任务,可他清楚知道那不是他的名字。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他抱着头蹲下,双手用力地敲打,那些雾将他团团包围,好似要将他拉回出生之前。
他被剥夺了名字,他不是季沉蛟,不是夏诚实,那他是谁?他应该是谁?
混乱的梦中,他冷汗淋漓,忽然挣扎着惊醒,急促的呼吸在小县城条件简陋的招待所标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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