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问:“你最痛苦的时候,想过怎么报复这些人吗?”
导演点头,“想让他们死。但我做不到,犯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凌警官,难道‘沙王’出事了,你怀疑和我有关?”
凌猎说:“不,我只是想窥视一下你们的心态。”
他说得很直白,却没有言明“你们”的“们”是谁。导演思索了会儿,坦白道:“不瞒你说,我当时已经有报复社会的想法了。好在那段最痛苦的时光,我的妻子一直陪伴着我,不离不弃,我才能走出来,重新开始。”
凌猎离开酒店,走在霓虹灯下的天桥上。
《青茶缸》的导演说自己幸运,那孙镜无疑就是那个不幸中的最不幸。
离这座天桥不远,矗立着喻氏集团的五星级酒店,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打开,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卓苏义立即站起来,朝来人道:“‘灰孔雀’先生。”
第136章 玉戈(16)
孙镜当初的主治医生姓周,已经离开榕美,自己开了个小型的心理咨询所。凌猎来到咨询所,表明身份,未立即提到孙镜。榕美和罗蔓钗的案子这阵子占据着夏榕市的公众视线,周医生当然也知道榕美多名患者离奇去世,以为凌猎是来调查榕美。
“我从榕美出来已经有一年多了,听说出事的是新建的北区,我虽然是心理医生,但我其实没有在北区工作过。”周医生给凌猎倒了杯茶,“你想了解什么?我知无不言。”
茶水是温的,茶香浓郁,应该是好茶,但凌猎忽然想起在卓苏义办公室喝到的那种花草茶,那味道很独特,带着点异域风情,他以前从没喝过,和这儿的茶相比似乎有些廉价,却让他有些想念。
凌猎本想直接问孙镜的事,脑筋却突然转了个弯儿,“我在榕美听说医生们的薪水都非常高,福利待遇也很好,怎么想到离职出来单干?一年多以前的话,那时分出北区的消息已经有了吧?”
周医生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快要分出北区了,我才计划着离开。在南区,我们的定位是辅助康复,有时也有单纯治疗心理问题的患者,但总体来说,比例不算大。分去北区,就要每天面对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了。”
凌猎不解,“但你本来就是心理医生,你现在开的也是专门的心理咨询所。”
周医生还是摇头,“那不一样的。我这个人有些散漫,在榕美那种高强度考核下,身边是一整个分区的患者,早晚会有人来给我治病。而且榕美和我这咨询所还是很不一样。”
“比如?”
“去榕美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家境优越,觉得自己有点问题就来了,二是经济条件一般,一直忍着,直到快要失控,才被家人朋友送来。当然,两者兼而有之的也不在少数。这些患者治疗起来,我作为医生也很痛苦,他们的情绪总会侵蚀我。我也是权衡了很久才做出离职的决定。”
“我现在这个咨询所面向普通人,收费不高,很多人只有浅层次的心理问题,尽早干预,恢复得都还不错。我心理负担没那么重,至于收入,我现在是老板,给自己开工资,也没有比榕美差多少。”
凌猎听完周医生的心路历程,说:“孙镜那样的患者,你治疗起来痛苦吗?”
周医生愣了下,“孙镜?”
“对,她曾经是一名导演,现在在榕美做康复学者。你知道康复学者是什么吗?”
“知道知道,曾经有严重心理问题,康复后帮助其他患者的人。孙镜我有印象,你们在查她?”
凌猎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倾诉过什么?”
周医生皱眉,“这是患者的隐私。”
“我知道,但孙镜可能与案子有关。”
周医生很惊讶,“所以你找我,是调查孙镜?”
“算是吧。”
周医生斟酌片刻,又看了看凌猎的证件,这才开始回忆接治孙镜的过程。
在他接触的所有病人中,孙镜算是很积极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也有很强的恢复意愿。第一次见面,孙镜素面朝天,穿着灰色的套裙,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被烧过的枯草,倾述的是事业、家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她向医生倾诉呕心沥血作品《西岭断雨》遭到的批评,这只是个导火索,她因为受不了骂声,发了一篇抨击现实、观众的文章,这篇文章彻底毁了她,骂声不再针对《西岭断雨》,全成了对她本人的攻击。
就在这至暗时刻,本该和她相濡以沫的丈夫背叛了她,指责她精神有问题,和年轻男演员不清不楚,为了上位出卖身体,踩着同届向上爬……
这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直到离婚之后,丈夫火速和一名女演员在一起,她才知道,丈夫这么做是为了争取有利的离婚条件,给自己洗白。
她一无所有了,她曾经的影迷看不起她,没有哪位演员还愿意与她合作,她也已经失去了继续创作的能力。
周医生为了更了解孙镜,还去网上看了那场骂战。周医生问孙镜:“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孙镜咬牙切齿地说,是丈夫的背叛。
这和周医生自己的判断相似。因为虽然最初骂她的是影评人,是根本不算观众的网民,但在她脑海里真正有具体形象的是丈夫,而落井下石往往是致命的稻草。
周医生开始对孙镜进行针对性的治疗,孙镜很配合,还在榕美的图书馆里自学心理学。
凌猎打断:“她自学过心理学?”
周医生说,这在榕美的患者中并不稀奇,不少患者在治疗过程中都会对这门“神奇”的学科感兴趣,俗话说久病成医也是这个道理。
凌猎点点头,医生继续回忆。
孙镜最深的痛苦是在事业遭受重创后,丈夫趁机将她抛弃,她许多次向周医生表露想要杀死丈夫,再一了百了的想法。在治疗中,孙镜逐渐放下这段仇恨,也就变回了心智健全的人。
她在出院前,接受了几名医生的联合评估——这是榕美确定一个患者是否真正康复的必要流程,结果当然是好的,且因为她的积极态度,以及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她有资格成为康复学者。
孙镜离开榕美一段时间,其间,周医生也离开榕美创业,大半年之后,孙镜回到榕美,还专程来看望过周医生,说之前到很多城市旅行,现在想以康复学者的身份为其他患者尽一份力。
那次就是周医生最后一次见到孙镜,她看上去非常健康,充满活力,周医生觉得她是自己接治得最成功的患者之一。
“她怎么会和案子有关呢?”周医生不愿意相信,“她难道还是对她丈夫动手了?”
凌猎说:“她最恨的真是她的丈夫吗?”
周医生不解,“什么意思?”
凌猎说:“她也许一直在欺骗自己,也欺骗你。她很少提到那些骂她的人?还是你刚才没有讲到?”
周医生脸色一僵,忽然明白了凌猎的意思,“你是说,她真正仇恨的还是那些骂她作品的人?可是……可是她完全没有表达过!”
“所以我说,她其实也骗了自己。”凌猎站起来,将茶水一饮而尽,“她恨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这份仇恨一直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
重案队,沈栖抽空给凌猎查到孙镜前夫这三年来的动向。离婚后,前夫靠着揭露孙镜丑闻的热度,短暂地风光了一阵,但后来和妻子卷入圈中风波,事业受挫。现在基本已经脱离影视圈,妻子带货,他做生意。
孙镜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离婚之后再无瓜葛。
从这一层面来看,孙镜就像医生所说的,放下了对前夫的仇恨。
但也许在孙镜心中,对她落井下石的丈夫根本不配承担她的仇恨,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自己仇恨的是什么,那些骂她的人吗?可是他们面目模糊,他们成千上万,她找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于是她只能将满腔的愤恨瞄准前夫,想要杀了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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