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许辞叹了一口气,再对祁臧道:“林景同决定走歪路,但我也利用了他、骗了他。其实那天你也被我利用了。林景同约上耿韦,叫我去酒店试我那次,我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他想看我会不会不顾他的生命冒险报警。于是我叫上了你。我那一整天都在林景同面前演戏。在那之后,他果然与我决裂,决定逼我去缅甸。只是……
“他和山樱四色花从清丰集团绑走了我两个属下做人质,是我没料到的。幸好有惊无险,他们已被顺利解救。这一点,我要谢谢你、还有文队的指挥得当。
“其实那个时候,我确实也有些着急,不然我并不愿意把林景同带到缅甸去。我那么做,实在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对于这场连环杀人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已经相对清晰。下一个受害者直指张局,可他偏偏又失踪了。我猜到了山樱想找我顶罪,便想着,这样至少证明张局还活着,也许我能趁这个机会救下他。
“所以我不得不跟林景同演戏,之后也顺水推舟混进了四色花。先说回与他决裂那会儿吧,果然,他让我上山去见山樱。经过与刘副厅商量,我是抱着宁肯放弃混进四色花当内奸的机会,也要趁机救下张局的想法去的。可没想到……”
似乎想到某个令人不安的场面,许辞肩颈线条忽然绷紧,十指也紧紧扣在了一起。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看得出这个时候的他非常痛苦,祁臧完全不忍心再问下去。
许辞从来不想骗朋友。对于林景同,他本就觉得内疚。后来从刘副厅那里接到新任务,需要他混进四色花,他也只是想从林景同身边找机会,而并没有想将计就计地利用他,真让他把自己弄到缅甸去。
但那个时间点没有时间容他细细布局筹划,他急着救命悬一线的张局,不得不利用了林景同的那场试探,实属无奈之举。
后来张局死在了御龙山,还就死在许辞面前。
这件事一定也让他难以接受。他会觉得,都怪自己少算了一步,没有在更早之前猜到张局和山樱的身份。
这世上有许多事与愿违。
可它们却似乎总是发生在许辞身上。
见到许辞的模样,文钰怡似乎也不忍心逼问那日的细节,于是在静静注视他许久之后,转而问道:“我非常佩服你。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和我们分享,比如……在这过程中,你怕过死吗?
“抱歉,可能有些突兀,我只是想……想学习一下你临危不惧的态度,想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么危险的任务中调整自己的。这样万一以后我和我的队友遇到这种状况……”
许辞迎上她的目光,倒是淡淡笑了。“没有人不怕死。我当然也是怕的。早在我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刘副厅就骂过我,他说我这么消极……既然我认为自己随时可能死,我干脆不要去。
“甚至山樱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觉得我像是不要命似的天天挑衅他。”
文钰怡问他:“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许辞垂下眼睑道:“没有人不怕死,但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信任我。因为我早在心里、在想象里、在梦里……已经和他把这一生都过完了。
“祁臧……你在悬崖里找到了那样东西,对不对?”
话到末了,许辞抬头看向祁臧,发现不知从什么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
第119章
祁臧双眼通红, 目光触及这一幕的许辞迅速张开口,似乎想要什么说什么, 却又没能说出口, 他的嘴唇抿起来,喉结滑动了一下,又把那些话吞下去了。
他们两个,一个人是审讯人, 另一个是被审讯的;一个穿着警服, 警服上有“两杠一星”的标识, 一个却戴着镣铐, 穿着囚服。
他们沉默着对望,彼此之间仿佛隔着千水万山, 又仿佛什么都不存在。摄影头、警服、囚服、座椅、镣铐……这里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他们能够看见的, 只是彼此而已。
文钰怡冷不防看见祁臧的模样,几乎被吓了一跳。之后她沉默了许久,站起来关了摄像头, 拿起麦克对观察室里的专案组同事说了几句话, 再对祁臧道:“祁队,给你一段调整的时间。你……”
目光放到许辞身上, 她又道:“你们都调整一下。半个小时后继续。”
如是, 文钰怡暂时离开了审讯室, 也算是给那二人一个私下沟通的机会。自打缅甸重逢开始,他们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走到走廊里, 文钰怡接到留守在缅甸的同事打来的电话。
“文队, 山樱醒了。”
文钰怡立刻皱眉:“沈亦寒那边呢?”
“难说, 命悬一线。”
说起山樱的落网, 要多亏李正正,多亏祁臧,此外还靠了三分天意。
当时李正正负责盯着沈亦寒的行踪。是他首先通过跟踪器发现,本该坐着山樱的车离去的沈亦寒,居然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都不待动弹。
察觉到不对劲,李正正迅速将这件事汇报给祁臧,祁臧便通过耳麦指示,让李正正即刻跟上去,务必要保护沈亦寒的安全。
李正正本就负责偷偷跟着沈亦寒,这会儿更是不再迟疑带着小队人员开车加速跟过去,这就撞上了刚中枪不久的沈亦寒,那会儿他还剩一口气没有咽下去。留了两个同事留下来帮忙,并在叫了救护车后,李正正派人迅速朝前追去。
得知此事后,祁臧也迅速带着小队离开客扎寺,赶上前去李正正汇合。
那天曼德勒山有一个大型寺庙正好有一场活动,很多信众正顺着这条路上山,道路一时非常拥堵,这就造成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山樱开车的速度都快不起来,以至于被祁臧、李正正追上了。
平时冷清的山道此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祁臧一行不敢贸然行动,免得山樱这种亡命之徒会用子弹扫射普通人,甚至拿出炸弹与大家同归于尽。
直到绕过大波人马,山樱和警方的车相继驶入冷清的山道,祁臧这才安排人鸣笛、并指挥车辆包围山樱的车,试图将之逼停。
双方迅速在危险的环山路上展开追逐战。
其间祁臧找准机会,一枪射中山樱车的一个后轮胎。山樱头也不回地反射还击了几枪,趁着警察偏移方向躲避、没有直接将他包围的机会,找准时机,猛打方向盘、狠踩一个油门,继而竟是连人带车冲出道路栏杆,直往山崖下坠去!
越野车顺着山坡打了几个滚,爆炸前山樱从车上跳下来,忍着一身剧痛往山底跑。
没跑出几步,他就看到了从半山腰上不怕死一样跟着跳下来的祁臧。祁臧刚才在路上滚了几步,肩上有枪伤,被磕得头破血流,看上去极为狼狈,比山樱似乎好不到哪儿去。
山樱不迟疑,在看到他的那刻立即拔枪射击。但是他手臂受伤,到底慢了半步。祁臧先于山樱打出数枚子弹,分别击中他的肩膀、大腿、手臂。
倒下之前,他双目写满了不可思议。大概他终其一生也难以理解,为什么警察为了抓捕他这样一个罪犯,会做到这个地步——
山樱此举极为冒险,但只要每一步算得精准,就可以从极端危险的境遇中求得一个生机。
他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从山路上看,所有人都会道路以外的这处地方是悬崖峭壁,掉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但实际上这里有很多缓冲坡,山樱计算了车速、甚至车爆炸的时机,他料定了警察不敢轻易坠下来,等他们找来支援、找来吊车一类的辅助人爬下山崖的工具,他早就已经可以逃掉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祁臧会命都不要地往山崖底下跳。
如此,山樱落网。重伤昏迷的他暂时留到了缅甸治疗。他倒是没进ICU,但沈亦寒进了。沈亦寒至今昏迷未醒,命悬一线。
此时,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文钰怡捏紧电话,问缅甸的同事:“跟山樱对话了吗,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不肯交代。”同事叹了一口气,“他还说……就算许辞和井望云瞒天过海,以至于老K没死,但张局死了,并且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他说……说许辞还是逃不掉。他说我们不能包庇许辞,只有将他送往死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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