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认出我、找到我的时候,非常愤怒。我私自切断联系,私自行动……这些都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我干出这种事,根本没资格再当警察。所以刘副厅其实是想开除我的。他让我当他的线人——
“我是他的线人,而不是卧底。我在他眼里,早就已经没有当警察的资格了。”
明显感觉到许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祁臧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最终没有开除你,对吗?”
“那只是因为调查清丰集团的优先级,远远超过处罚我。所以,只是还没有到清算我罪过的时候而已。你看……”
倏地,许辞自嘲般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当时还跟你说什么,任务完成后,我会当你的领导,都是玩笑话而已。我哪里能当你领导?我可能根本再也当不了警察了。”
“小辞——”
看着祁臧有些着急的表情,许辞摇摇头,再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固执得要死,一旦决定什么,我谁都不理会。那是我性格里面很差劲的地方。总之,当年做出那种选择,算是我意气用事。所以现在我并没有埋怨谁。
“我一直和刘副厅保持单线联系,基于我们内部也许存在叛徒的可能,他没法把我的存在公之于众,当然也没法跟领导们一起针对我的情况进行讨论、定一个公允的关于我的处理方式。
“所以,针对我的处置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以至于我现在勉强还算是个警察,没有被真正开除。”
“可这次你立了大功。他们会考虑进去的。我想这也是刘副厅在帮你。对么?”祁臧道,“这次要不是你,会有多少人遭受损失?”
“是非功过,以后让上面定夺吧。总之……继续说回我和刘副厅见面的时候吧。其实那会儿我犹豫了很久。我面对的敌人确实强大,我一个人很难独自完成复仇。就算找到清丰、找到四色花的罪证,最终我恐怕还是得通过警方去处理。那我不如和刘副厅合作。只是……”
许辞轻轻呼出一口气,“臧哥,其实我有好几个仇人,林怀宇当然算一个……四色花里欺辱我妈的、杀了她、还有杀了我爸的,如果这三者不是同一个人的话,我总共有四个仇人。”
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很大一口,许辞再继续道:“刘副厅找我的时候,已经在负责经侦了,他主要是想先从打击经济犯罪的角度去清算清丰集团。
“在那种情况下,清丰集团暴雷、林怀宇落网的那一刻,的确算是我向林怀宇报仇成功的那一刻。四色花主体却还远在东南亚。它和清丰之间的联系很容易就能切断,到时候杀了我爸妈的杀手还是相安无事,而与此同时,四色花恐怕很容易查到我身上有问题。
“所以,一旦我同意刘副厅的计划,就意味着我失去了通过卧底的方式深入四色花的可能,失去了向那些四色花杀手亲自报仇的机会。
“我就是因为这个在犹豫,我不甘心赔上这么多人生,最终就只对付了一个林怀宇而已。后来,刘副厅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说服我。
“他告诉我,就算需要派卧底去四色花,也不会派我这样一个怀着私仇的警察。他告诉我,如果我一辈子都被仇恨裹挟,我恐怕会成为跟四色花那些罪犯一样的人。
“当警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是为了保护大家。这个身份很神圣,不该是我拿来报仇的工具。”
那段时间,大概是许辞这辈子最挣扎的时间之一。
他被迫在信仰与复仇之间做选择,在恩师与血亲之间做选择。
最终他选择要对得起警察这个神圣的身份,对得起自己立过的誓言,曾下决心要尊重的信仰。
说到这里,许辞眼眶几乎有些发红,他道:“我被刘副厅说服了。我选择了暂时把自己的仇恨放下。我同意了他的计划——先查清丰,把林怀宇干的歹事查清楚。”
看着许辞的表情,祁臧心脏位置传来细密的疼痛。
他忍不住道:“你做得很好。这是正确的事情。你救了很多人,也救了真正在为大家做实事的怀望科技。就拿这回老年痴呆的药来说,如果怀望被打倒了,它无力继续研发这种药,而清丰所谓的‘老脑通’只是虚假概念……现在你不仅保住了很多人赖以生存的钱财,还保住了怀望。你功德无量。”
大抵是被“功德无量”这四个字逗笑了,许辞看着祁臧道:“你也太会夸人了。”
祁臧:“我说得是事实。”
许辞不置可否,又道:“总之,现在林怀宇落网,四色花多半会查到我有问题。我不可能继续去四色花做卧底。这是我和刘副厅早就能预知的事情。
“所以,从两年前我答应刘副厅的计划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为私、还是为公,这辈子我还会和四色花做斗争,但怎么都不会是以卧底、以去杀了那几个杀手报私仇的方式。”
至此,许辞的话,祁臧自然都听明白了。
前些时日,血莺曾向孔峰透露一件事,说当时杀了叶苓、欺辱了她的人正是老K。
祁臧将此事告诉过许辞,也曾担心他会为继续对付老K想办法。
但现在看来,他早就决定将一切全部交给警方。
感觉到许辞的双手简直冰凉一片,祁臧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是以经侦警察线人的身份,还是卧底的身份,你的任务只是在调查清丰集团的经济犯罪。现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对。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清丰,一方面是想做些善后的工作;另一方面,后面针对林怀宇、关鸿文还有一系列调查取证工作,舒延他们经侦专案组或许还需要我提供一些东西。但四色花那边,我没有任务了,我放弃了以那种极端的方式报私仇。
“我不会做出私自潜入四色花的事情,更不会亲自混进他们组织去手刃仇人。事实上,现在林怀宇出事,我一定暴露了,我也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所以——”
许辞抬眼看向祁臧,“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其实没有再欺骗你的理由。”
祁臧不由想——从许辞自己的角度,他没有骗自己的理由。那么从公事的角度呢?如果他还有隐瞒,是不是因为……他不能说?
落地窗光落下来,正好将两人的身影笼罩着。
见祁臧久久不语,许辞皱着眉,问出一句:“嗯,所以……?”
呼出一口气,祁臧终究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觉得对你挺不公平的。”
“嗯?”
“我是说,有洗碗机的情况下,我洗碗其实不费劲。可你做菜很费劲。”
许辞深深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心酸、也似有感激。
然而最终他说出口的只是:“那你再负责一下拖地洗衣服吧。我去洗个澡。”
“好。”祁臧问他,“要不要泡个澡?我帮你清理一下浴缸,放洗澡水?”
许辞点点头。“好。谢谢。”
眼看着祁臧去往浴室,许辞想到什么,侧头望向一处地方——
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张照片,上面是祁臧穿着警服敬礼的样子,他长得帅气俊朗,身材高大,敬礼的姿势很标准,笑容很阳光,看上去也一身正气。一这张照片一度被市局用来宣传警察形象。
许辞的目光流露出些许羡慕。
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不曾有过穿上警服的机会。
其实就算是在大半年前,许辞都没有太规划过他的未来。
他觉得自己多半会死在和四色花的斗争里,而就算他以卵击石侥幸赢了,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做完这件事后该干什么。
与祁臧重逢后,有一个念头倒是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想穿回那身警服,跟祁臧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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