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回味一秒,方邵扬啪一下合上笔电的盖子,心脏怦怦狂跳。
贺峤听到了吗?
应该没有。
麦克风的确没有打开。
再三检查,确定自己逃过一劫之后,悬着的心才扑通落地。他把背趴下去,头深深埋进自己胳膊里,一身的热汗还没有完全消退,高 潮的余韵里后背轻微战栗。
从来没有弄得这么狼狈过。又难堪又紧张,整个人像是从山巅倏一下掉下来,心脏都有种失重的感觉。
“贺峤……”
黑暗里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嗓音艰涩。
没人应,空寂的房间里只有沉重的喘息。远处海浪还在起伏,他一个人默默忍受着思念的煎熬,肌肉松了又紧,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那晚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梦里他梦见贺峤,梦见他们还在方家以前的老房子里,贺峤声嘶力竭地让他滚。他既不知所措又无计可施,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直愣愣地站着:“你真的想我滚吗?”
贺峤一声不吭,推开阳台的门用力往外扔出一样东西。看清那是什么以后他扑过去要阻止,只可惜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戒指掉下楼。
“别扔!”
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后背冷汗涔涔。
—
几天后,筹备已久的婚礼正式来临。
室外的这种活动最怕天气突变,好在老天爷很给孙冠林面子。他们翻日历翻出来的日子海风不大,天空万里无云,蔚蓝的天际线跟海岸线遥遥相接。
鉴于今天是蓝白主题,宾客们的衣着也都经过了严格挑选。作为非常重要的配角,承办方特意给方邵扬量身定做了一套白西装,穿上去以后俊朗非常,一群年轻人中就数他最扎眼。孙冠林带着他跟亲朋好友打招呼,逢人就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邵扬……我儿子那当然帅……”弄得方邵扬这么厚脸皮的人都开始不好意思。
傍晚时分仪式开始。
作为暖场嘉宾,孙冠林的几个老朋友上台致辞,致完辞就不放新郎下台。他们直接组成一支临时乐队,自弹自唱了两首颇有年代感的歌,走调的走调破音的破音,一下就把气氛给烘起来了。
“这首歌是当年老孙给嫂子表白的时候唱的,我们大家伙来的路上就在想,必须得怂恿他再表演一次,他一开始还不乐意。”
台底下笑着起哄:“孙总宝刀未老,唱得不错!”
“去去去。”孙冠林嘴上不耐烦,眼角眉梢却颇有得意之色,“一个两个的就会揶揄我,今天可是我重要的日子,谁都不许拆我的台啊。”
话音刚落,方邵扬就在台下双手扩着音大喊:“新郎官天下第一帅!新娘子世界第一美!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众人捧腹大笑,吕清仪遮着嘴又是羞又是臊,他师父护着老婆横了他一眼:“臭小子给我等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看你老子我怎么闹你!”
说完才察觉自己这话说得很不合适。
幸好方邵扬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依然跟头顶的阳光一样爽朗。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已经成熟到足以掩饰内心的落寞了。
整场婚礼他一直在台下大声起哄,忙进忙出拿道具,招呼到场的客人、亲属,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宾至如归。后来天黑下来,几束聚光灯齐齐照到月牙形的台上,他又作为晚辈上台去送戒指。
捧着纯黑的戒指盒,他一路小跑上台,送出后摸了摸脑后刺手的短发,脸上挂着极少见的、腼腆的笑:“师父,百年好合。”
乐声悠扬浪漫。
孙冠林眼眶微红,在所有人的祝福下给夫人戴上了迟到四十年的结婚钻戒,吕清仪激动得泣不成声。
她身体不好,没有几年活头了,这一点他们夫妻俩心知肚明。但能在尘归尘土归土之前圆满至此,即使明天就闭上眼睛,这辈子也了无遗憾。
“现在请新郎亲吻我们最美丽的新娘……”
任务达成,方邵扬转身下台,在台侧静静地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灯光亮得人眼睛发涩。
“先别走啊!”司仪笑呵呵地拦住接完吻就想逃跑的一对新人,“你们还没发表结婚感言呢。”
台下又是一阵笑浪。
孙冠林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可摸了半天兜,事先准备的小纸条竟然不翼而飞。
“要不然我上楼找找?”方邵扬低声喊。
“算了,干脆我长话短说。”孙冠林手臂一摆,“反正在场的都是老熟人,说得不好你们别笑话我就行。”
“不会不会!”
被自家夫人瞪了一眼后,他在起哄声中清了清嗓,接过司仪手里的麦克风。
“谢谢各位抽空来参加今天的婚礼。大家都是大忙人,能凑得这么齐非常不易,我先代表自己跟清仪由衷地感谢大家……我跟清仪,我们俩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当年她还是……”
四十多年前的浪漫故事被再度提及,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不包括方邵扬。长居在旧金山的那一年,华人校花,穷小子,私奔,几个关键词他耳朵都听起茧了。
往柱子后面一藏,他从兜里摸出烟跟打火机,微弱的火星在指间燃起。
这样浓墨重彩的幸福,难免使人往自己身上比。热闹的喜悦过后,丝丝缕缕的空虚从他心底各个角落冒出来,企图吞噬这份喜悦。呛人的烟味把这些空虚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他自已沉默地消化着。
如果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靠一靠他的肩,大概他会好受一些。如果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大概海风就没有这么咸,周围的灯光就不会刺眼。但他知道自己迟早得适应这一切。
台上的孙冠林忆完往昔,感谢完老婆,发言却没有就此打住。
“另外我还想感谢一个人,那就是邵扬。这个婚礼其实一开始是我心血来潮,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对清仪的亏欠,没想到告诉邵扬以后他非常支持我的想法。今天你们看到的这些环节、现场布置,包括大家的食宿都是他在负责安排,哪怕是亲儿子也不一定有他这么尽心尽力。邵扬,邵扬?”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邵扬赶紧掐了烟从角落钻出来,有些错愕地望着台上。
“站直!背挺起来。”孙冠林板起脸。
他不由得直起背。
“这就对了。”
望向他的目光慢慢褪去严厉,变得无比温和。“邵扬,借着今天这个场合,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孙冠林顿了顿。
“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早就认定的,跟你姓什么没有关系。这几年看着你长起来,一天比一天成熟,我比任何人都觉得欣慰。但我也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心里很多委屈没有地方去说……”
台下一片寂静,唯有海风的声音。
“好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师父永远相信你,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哪天真要是打累了打输了,就回到旧金山来给我捶背捶腿,我会像上次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帮你东山再起。听到没有?”
方邵扬站在台下一动不动。
“干嘛,哑巴了?”孙冠林吼他。
他这才胡乱搓了把脸,“听到了。”
“大点儿声!”
这回干脆就哑火了。
方邵扬嘴唇动了动,然而喉咙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台下的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内容五味杂陈,有羡慕的,也有不理解的。司仪见状趁机接过话头,好让流程继续走下去。
“下面我们……”
海风带走余音。
在这样愉快的狂欢夜晚,这段发言只占短短几分钟,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对于方邵扬的内心,这番话无异于惊涛骇浪,让他日渐孤独的心感觉到了许多温暖。
仪式结束后所有宾客都去吃饭喝酒了,只有他一个人默然地走到沙滩上,坐在海边发呆。
身下的沙子是温热的,他攥起一把,然后又慢慢把手松开,任由它从一点点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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