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93)
没有人回答,D先生却仿佛在这场单向对话中找到了乐趣,他将跳楼者平放在地上,表情严肃得就像要解刨一个实验样本。然而当他扬起水果刀的那个瞬间,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刀刃拽离跳楼者残破的躯体。
D先生看到伪恶者L半蹲在他身侧,神情严肃得就像在宣读一封遗书。
“你没必要这么做,”L说,“我们已经查出”
他的话没说完。
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D先生亲眼看到那位本该躺在地上的跳楼者,翻起来一口咬烂了L的脖颈。
第99章 受害者
“L当场就死了。”
柯心语挺直了腰背坐在手电筒对面,面无表情地就像在念一篇早就写好的演讲稿。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血真的可以从脖子里呲出来,一点都不夸张的,L的血瞬间喷了一地,淋在跳楼者的脸上,就像给她涂了个厚重的面具。”
走廊里一瞬间消匿了声音。
嬉笑着面如金纸,旁观者噤若寒蝉。L的喉咙还在出气,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睁着眼睛张着嘴,僵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他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跳楼者却意识到了。
她像个初次进食的孩子,张大了嘴用牙齿不断撕咬着L的脖颈。她根本无所谓用餐礼仪,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旁观,黏腻的咀嚼声从她的无法闭合的口腔里漫开,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回荡在拥挤的走廊里。
直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D先生被这声问候唤醒,提刀猛地向跳楼者袭去。他一把拽开L的身体,用手掐着少女的后颈将她整个人砸在地上,抡起水果刀一下捅穿了她的后颈,喘着粗气用力握住刀柄,在少女脖子上划开了一个狰狞的血口。
然而毫无作用,水果刀毕竟算不上什么大型利器。D先生屏住呼吸拔了又捅,眼看着少女惨白的手宛若痉挛般伸向了他半屈的左腿,只觉得手下压着的不是什么活人,而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咬着后槽牙攥紧了刀柄。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瞬间在人群中炸响,走廊里的消防栓箱突然被人用凳子砸了个粉碎,尖锐的玻璃稀里哗啦地溅在地板上,D先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看见一柄小巧的消防斧从他眼前掠过,擦着他的手背剁飞了跳楼者的头。
一切全发生在一瞬间,等D先生回过神,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已经顺着地面滚出去好远。
他近乎于震惊地抬起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近乎于敬佩的情绪。抡斧子的少年H却毫无反应,他垂眸看着地上喷溅的血迹,睫羽轻颤面无表情,就像随便切了一根火腿肠一样游刃有余。
他就像个惯犯,或者一个刽子手。
人群尖叫着逃窜,D先生看见方才在走廊尽头发声询问的B艰难地挤了进来。他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说:“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疯了吗?!”
“嗯,疯了,”D先生向上瞟了一眼,替明显拒绝回答的H应和了B的话。
他松开手里的尸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站起身的那个瞬间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没停下步伐,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拽着跳楼者海藻般的黑发拎起了她的头。
他说:“你瞧,这玩意的眼睛还睁着,嘴里还叼着L的肉,先不提她还是不是人,我要是看到这场景还不疯,我估计就不是人了。”
“你说这是个什么玩意?”
B冷着张脸走过来,看到D先生手里的头颅,露出了一副极端厌恶的表情。
“你们干这事的时候和A说了吗?你们提前报备了吗?你们就不怕惹出事来吗?”他的声音越拔越高,最后甚至大声地吼了出来,“D你以为每回都是谁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很得意啊?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全都害死才甘心?”
D先生挑了下眉,弯唇轻笑道:“A又不在,出什么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跟‘他有什么关系’?”B几乎是气急了,握紧的拳头几乎要直接招呼到D先生的脸上,他说:“你不想走有的是人想走,麻烦你安生一点,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可你就不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吗?”D先生拽着少女的头发,拎着那颗头颅晃了晃,“她死了活,活了又死的,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B咬牙切齿地白了他一眼,转身一把拽住H的领子往教室拖,他说:“感兴趣?我从来不对死人感兴趣。总之先不管这东西是个什么玩意,讲桌里有垃圾袋,在A回来之前,你们最好赶紧把走廊收拾干净。”
D先生忍不住笑了,他说:“小朋友,哪有这么大的垃圾袋啊。”
走廊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D先生看见B在教室门口停下,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
就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
柯心语伸手拿起桌上的手电筒,沉默了半晌,转过身,将它放进了柯心妍的手心。一身蓝裙子的小姑娘哭得脸上花了一片,嘴唇苍白浑身发抖,整个人气都喘不匀,宛若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她是倒数第五个讲故事的玩家。印桐想,到目前为止,副本的进度条已经过半了。
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光屏上显示着58%,按照这个进度来看,等游戏在所有人这里轮过一圈,基本上就可以玩到结局了。
这场副本没有选项支,想必所有的线索已经埋在了故事里,唯一一个确定结局的“选项”,就是他所要讲的那个故事。
如果他讲错了,坐在他身边的“鬼”就会直接送他BE。
印桐没有转头,他不知道此刻坐在他右侧的少女是什么表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黏腻且冰冷的视线。她就像一条鱼,一条被捕捉后死在岸上的鱼,她漆黑的瞳孔中就像含着一片阴冷的海水,时刻呢喃着“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印桐抬起头,顺着光源的地方看去。昏黄的光晕中柯心妍握着手电筒抖如筛糠,然而她没停,就像害怕程明雀所说的规则应验一样,颤抖着开始了下一个故事。
她说:“F本来什么都不知道。”
……
F是个坚强活泼的小姑娘,她和生性懦弱的E虽生为姐妹,性格却截然不同。
她是阳光的,骄傲的,就像生长在太阳下的向日葵,一举一动都带着这个年龄该有的肆意和张扬。
她和E完全不一样。
和软弱又胆怯的E完全不一样。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F总在劝慰E,她说:“就算时间可以再倒回那天,我也一定会保护你。我应该保护你的,就和你当年保护了我一样。”
E知道她在说什么。
在E和F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们就被迫相隔了好几个城市。E在父母开口之前选择了留在年迈而古板的奶奶身边,F则借此跟着父母离开了老家,乘着悬浮车去往了一个新的地方。
她们可以视频,可以聊天。E看上去依旧当初欢快的模样,可F知道,一旦她关掉光屏,E就根本笑不出来了。
她太忙了。
奶奶的要求一直很多,她总是刻板地遵守着某些可笑的荣耀,根据那些古老的早就过时的经验,试图将家里的两个小孙女培养成符合她理想的大家闺秀。
父母没办法带走两个孩子,总有一个要被迫留在这片破旧的土地上,E觉得自己留下了F就可以获得自由,所以作为姐姐,她的决定做得果决而理所应当。
她不是不想走,只是在奶奶的教育里,身为“姐姐”总是应多承担一点。
可她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所以她和F约好了,每年交换一次。
“我们是双胞胎,就算交换了奶奶也不会发现。”
“我们每年交换一次,这样彼此都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这是一种天真而幼稚的理想。
F时常觉得E一定就像个陀螺一样每天疯狂地旋转,而奶奶就是那个残忍的施虐者,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抽绳,逼着她遵守要求。E不能停下,停下了就会收到批评,奶奶最擅长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人施加压力,E一定很辛苦,说不定还承担了两个人的义务。
可是F没勇气回去。
她说不出“让我回去代替姐姐”这样的话,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太惬意了,惬意得就像那些精神紧绷的过去就像一场糟糕的噩梦。然而她无法拒绝E的通话,无法彻底断开和E的联络,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是E的精神支柱,倘若连她都不在了,E一定会崩溃的。
她无法抛弃自己唯一的姐姐。
也无法下定决心回到那个监狱里。
于是每一次的通话就像是对她的凌迟,她逐渐对E期待的目光产生胆怯,她旷过了第一年,空过了第二年,等过了第三年,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度过了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直到她和E在校长室里重逢。
那是个明媚到令人觉得讽刺的晴天,她推开校长室的门,清楚地看见沙发上那张和她如出一辙的脸。
E坐在沙发上,看见她的瞬间愣了一下,而后牵着嘴角,逐渐露出一个奶奶照片上标准的笑容来。
她说:“好久不见。”
F说:“好久不见。”
她说:“我很想你。”
F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很想你。”
她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就像面对着一副自己的肖像画,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上带着无法言喻的陌生与疏离,寂静的空气几乎要掐灭F的呼吸。
于是F下定决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E。
可她不知道E也下定了决心,未来无论牺牲什么,都会成为这场“游戏”唯一的胜利者。
第100章 伪善者
E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漫长的等待让她在年幼的时候就脱离了天真,现实教会了她理想有多遥不可及。绝对的善良是不存在的,善恶本身就建立在利益的天平上,它们伴随着人心的偏向不停地加注砝码,直到相拥着死无葬身之地。
当E被强行拽出奶奶家的大门时,她就知道,加注砝码的机会来了。
她被人拽着手肘拖下楼梯,纤细的脚踝磕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回头时看见奶奶跪倚在破旧的门边,双眼里不断地滚下浑浊的泪水。
她被拖上车,关进在两个衣冠笔挺的军人之间。起初她还能看见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狭小的光影,但很快连那点光影也不见了。她的眼睛被人用什么东西捆了起来,手也被分别拷在了什么地方,车厢里静得只剩下细微的气旋声,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肘,茫然地问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没有回答。
“我的爸爸妈妈呢?”
没有回答。
“我妹妹也在那里吗?”
这回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沉默,E听见前方有人轻叹了一声,他说:“在的,一会你就能见到她了。”
E突然感觉到了从心底涌上来的欢快。
她清楚地意识到说话的人并不知道“妹妹”这个词对她的含义,但这根本不妨碍自己因为对方的肯定而欢欣雀跃。她将那句话放在舌尖上,在漫长的路途中逐音品味着里面夹杂的甘甜,她突然不再害怕前路未知的艰险,有什么好怕的呢?还会有比奶奶这里更可怕的地方吗?
更何况,E想着,妹妹会陪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