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124)
那是什么?
董天天看见安祈在学弟的脖子下摸了一下,冲印桐摇了摇头。
凌晨3:15,印桐关掉了手电筒,董天天听到有谁轻声叹了口气,而后在宿舍门口、在极近的距离里,听到了一声清晰的——
“咔”。
——就像是木片被掰断时的悲鸣。
董天天想。
——就像骨头错位的声音。
黑暗中安祈松手站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支撑,脱离他的手心软软地砸在了地板上。浑浊的夜色几乎要吞噬掉所有的声息,董天天穿着一件睡衣站在宿舍门口,只觉得穿堂风堆积在整条走廊里,冻得他手足僵硬意识不清。
他不知道印桐什么时候又打开了手电筒,正偏着头无奈地冲他笑。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要开启一个很糟糕的话题,并且这个话题内容可能比当前死在董天天宿舍门口的小学弟还要恶心。
于是董天天摆了摆手,在印桐开口前阻止了他。
——“你等我一会,”他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我有点想吐,先让我吐完再说。”
……
印桐要讲的故事,开始于一个荒诞的恶作剧。
柯心妍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几张小纸条煽动了几个胆小鬼,他们聚集在一起,威胁着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逼迫他将“妖怪”(Christie)推下了天台。
他们为了掩盖罪行,要求所有的共犯死守这个秘密。然而Christie没死,并且在今天下午,咬伤了其中的一个肇事者。
今天……下午?
董天天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安祈,却没有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半毫的诧异。
他就像是早就知晓了Christie还活着的事实,或者已经对这个结果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走在最前方的位置,视线绕过向上蔓延的楼梯间,在回头和印桐示意过之后,接过手电筒率先向上走去。
——“那个肇事者是第一个失踪的人,第二个就是学弟的室友,”董天天听到印桐轻声说道,“不过学弟的室友其实不是失踪了,它疯了,突然就疯了,咬伤了学弟后还妄图在走廊里美餐一顿,然后被见义勇为的安小同学扭送进校医院了。”
——“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先将学弟关回了他自己的宿舍。我还以为我们今天晚上要通宵了,但实际上学弟只用了6个小时就爬起来了。”
——“安祈刚才摸过它的脉搏,它已经死了,凉得透透的。”
——“可他,”董天天舔了下自己干裂的唇边,“可他还在说话。”
——“seed病毒的受害者,那些丧尸也都能说话,”印桐笑了一声,“言语、活动并不能作为一个‘活人’的标准,你没在科学院见过seed的实验品吗?”
——“seed的……实验品?”
——印桐的声音顿了一下,他在黑暗中伫立了近三秒,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用一种古怪的、颇具羡慕的音调轻声感慨道:“抱歉,我忘了,你只是来观摩实验的工作人员家属。”
董天天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他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印桐后背上移开,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在黑暗中艰难地辨认着他的轮廓。
他们走在通往四楼的台阶上,前后都弥漫着是黎明前粘稠的黑暗。他不知道印桐要往哪里走,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只能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就像一块被卡在砂砾间的石头。
——“然后呢?”他听到自己问,“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去楼上问问另一个还没被咬的肇事者,”印桐说,“第一个失踪的小朋友还没被找到,我想,它大概是被藏起来了。”
人们总是擅长自作聪明。
董天天在这个糟糕夜晚洞悉了这句话的全貌,踩着黎明熹微的晨光在一楼观察室的隔间里找到了第一个失踪的“肇事者”。它已经病了,或者说已经疯了,它在狭小隔间里咬断了“共犯”的脖子,摇晃着一张苍白的脸不停地喊。
——“饿。”
它向人群祈求食物,却换来了人们的尖叫和恐慌。
从那天开始,失败的“实验品”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校医院,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都有人突然袭击身边的同伴,就像丧尸化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遏制的病毒,正在逐步蚕食着整座校园。
没有人能逃掉,他们甚至找不到这场灾难的“源头”。当程明雀在教学楼后面吃掉了半个同班同学之后,“逃跑”两个字彻底被提上了日程。
——“通常来说,确实应该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一对负责冲锋陷阵,”印桐在社团的最后一次会议上总结了所有人的意见,“所以董小天,”他难得又用上了这个称呼,“希望你和杨旭一路平安。”
逃跑的计划并不复杂,董天天和杨旭只需要抱着那些糟糕的、被砸碎了脑袋的尸体,躺进校医院后面的那个大铁皮箱子,其他的工作都可以交给负责沟通的闻秋。
然而这个过程也不怎么容易,实际上他们在第一关就差点被拖出来当场验尸。毕竟两个大活人就算裹上再多的尸体也还是具有一定的生命特征,他们还得喘气,被负责扫描的光屏一照,就像两个正午的太阳般熠熠生辉。
然后,检查人员就被临时倒戈的陈医生轰烂了太阳穴。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闻秋跟董天天说的,那时候他们已经奔驰在了垃圾场肮脏而狭长的隧道里,没考到驾照的闻老师开车全凭念力,一踩油门就仿佛要和垃圾场上的钢筋水泥同归于尽。
他们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什么东西,不知道留在学校里的同伴会面临什么命运。他们的视野中只有铺天盖地的垃圾废料,和灰蒙蒙的包裹着各种奇怪颗粒的阳光。
前方的路藏在断裂的砖石瓦砾之前,悬浮车上唯一有的定位点就是科学院的白楼。
而那栋白楼,曝晒在通往废都的必经之路上。
……
那时候董天天以为这场“逃亡”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糟糕的灾难片,却没想到在逃亡开始的第三个清晨,杨旭突然一头栽在了后车厢里。
他发烧了。
第137章 变异
现实永远老套而乏味。
它们就像长年摆在冰箱上的面包,一旦被遗忘就会风干成硬邦邦的固体,在掰开后露出干瘪而冷硬的孔洞,稍一用力就会碎成一地的残渣。
董天天还记得那个糟糕的清晨。
彼时他正坐在悬浮车的副驾驶座上,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垃圾场”里一成不变的废料,断裂的钢筋水泥和被抛弃的车辆机械堆叠在一起,刺眼的阳光滑过老式建筑布满灰尘的幕墙,正倒映着他们这辆悬浮车的虚影。
那是他们离开学校的第三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最初的喜悦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耗尽,徒留下漫长的茫然和在恐惧中不断滋生的怀疑。
离开学校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离开了学校,我们就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长达一年多的“喂养”生活极大地刺激了董天天的反抗欲,然而直到离开那座“箱庭”,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在废墟里独立生存的能力。他不是废都的原住民,没有做过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他只是个不愿意遵守“规矩”的“学生”,根本没了解过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阴影。
他不知道该怎么在废墟中找吃的,不知道该如何躲避无孔不入的城市监控,他甚至会在闻秋停下悬浮车的那个瞬间打颤,对将要下车找寻觅物资的行为产生恐惧。
车门外到底有什么呢?
董天天扶着门把手,不断地回想起自己在前几个夜晚看到过的黑影。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废都”——迪尔利科特用于处理垃圾废料的加工场,它容纳着seed病毒爆发后被炸毁的城市建筑,以及难以数清的、来自于全国各地的生活垃圾。
那些难以降解的残渣堆积在废墟表面,组成了悬浮车下颠簸的地面,配合着头顶断裂的钢筋水泥,切割出废都里充满了各种有毒气体的天空。
它们组成了这座城市。
也养活了城市里的各种“怪物”。
这些“怪物”分居在各自的领地,以一种独特的行为准则生活至今,烧杀抢掠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餐后的即兴运动,能强到物资更好,抢不到就当夜间活动锻炼身体。
他们隐藏在夜晚的黑幕里,早就盯上了这辆缓慢行驶的悬浮车。
——这就是闻秋迟迟不敢改变线路的原因。
闻老师和董天天在冲出校门的那个瞬间心情还是不错的,心态宛如临考的学生放假,哪怕书包里还有一大摞作业,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解放”的欢呼。
可假期这个东西就像被加了二倍速的养成游戏,“学生”们通常还没怎么品味自由自在的甘甜,就已经迎来了补作业的痛苦。自由是不可能的,人生就是在经历着接连不断的折磨,董天天在第二次离开悬浮车寻找物资的时候就被迫结束了美好的休闲时光——体态各异的“作业”们自动冲到了他眼前,一个铁棍砸得他大脑嗡嗡作响。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废都的暴民们永远不会缺席。
董天天收回停留在窗外的视线,拎着科学院配给自家看门狗(雁)的电棍,开门下车,一棍子砸晕了车下潜藏的“小朋友”。
按照那次突袭事件后闻老师的说法,废都的原住民们大概在悬浮车第一次停下的时候就盯上了他们。他们观察了一个昼夜,发现车里出来的这三位怎么看都不像科学院的警犬,哪怕他们穿着“雁”标配的制服,举手投足也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无害。
而在这种地方,无害就是原罪。
他们开着一辆贴满了科学院标签的悬浮车,就像是驾驶着一个会飞的金库。闻秋在董天天被袭击后就否定了脑海里改变线路的想法,没办法改的,倘若他们妄图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在的得到自由之前,他们就先被废都的野狗们弄死了。
悬浮车一日没偏离科学院标定的路线,那些饥饿的野狗就尚且还能保持住理智。可这条路的终点是科学院的白楼,只要进入外围的防护网,他们就会因为没有通过身份扫描,而被当场轰成碎末。
腹背受敌。
董天天抿了下唇,拎着电棍拉开了悬浮车的后门。
科学院负责运送尸体箱的这辆悬浮车大得像个运输车,它被前后分割成了两部分,前面用作控制行车方向和休息,后面用作搭载货物——当然,现在被用来放置尸体箱了。
后车厢里负责戒备的是杨旭,往常董天天一开门他就会欢脱地蹦出来,今日却不知怎么消停了,蜷缩在车厢深处,像个可怜兮兮的幼犬。
——“杨旭?”
董天天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的警戒瞬间飙升到了临界值,握着电棒的手心出了汗,寒意顺着毛孔钻进他的体内,就像一只只细小的虫子般撕咬着他的意识。
董天天在“返回叫闻秋”和“先上前看看”这两个决定中犹豫了半秒,他直觉闻老师糟糕的战力值恐怕排不上用场,来了不仅没用,还有可能会拖后腿。然而他实在难以独自面对未知的现状,他害怕杨旭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恐惧着杨旭“会变成丧尸”这个可能。他做不到像安祈一样上来就拧断同班同学的脖子,这太夸张了,他甚至无法思考“杀人”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