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55)
它直接构造于人类的精神平台。假设人脑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终端,记忆相当于终端本身具有的存储空间,全息游戏基本可以等同于在“记忆”中“安装”新的“应用程序”,并将它模拟运行出来。*
它在帮助人们体会到更真实的游戏世界的同时,也具有相当一部分的安全隐患,因而科学院规定所有全息游戏的拟真度不能超过规定的70%,不光是为了降低人们的沉浸程度,还是为了保全人们的大脑意识。
假设你在拟真度达到100%的游戏中被杀,你的身体各部分机能也会完美重复你在意识中经历的一切。
你的身体可能还没有被砍成两截,但你的心跳可能已经停了。
在拟真度达到70%以上的游戏里,你可能会被全息游戏所杀。
这可不是疼一疼就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印桐没记错,箱庭online在宣传中声称它们的拟真度刚好是规定的70%。在游戏中,“刚好”一般意味着具有一定偏差范围,也就是说。
印桐当前“被迫体验”的这款游戏,搞不好哪次回档就送他见了上帝。
印桐放下餐布,站起身,将椅子推回了桌子下面。
他没有妄图藏起一把西餐刀,也没有做出任何惶恐不安的举动。他只是在心里把箱庭online的制作方骂了几个来回,而后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他的兜里还装着从初始的那间卧室里带出来的折叠刀,这东西可能不够他大开杀戒,但应该勉强够他活动和自保。
他在等待剧情任务。
一般线上游戏为了防止卡关总会设定一定的任务机制,前车之鉴真实明确,倘若印桐无视剧情线到处乱跑,在拥有能掀翻所有boss的实力之前,他只会面临无数次回档。
以他卧室里那面镜子的状态看来,他的读档机会估计没剩下几次,在找到新的存档点之前,印桐并没有把自己玩死的打算。
于是他站在餐桌边,看着女人收拾好了小萝莉的衣裙。印晴还穿着昨天夜里的睡衣,雪白的连衣裙上绑着深红色的蝴蝶结,荷叶边的领子下缀着殷红的蕾丝,看上去就像块甜腻的奶油蛋糕
可惜这块蛋糕能致命。印桐想。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和整理完毕的“妹妹”对上了视线。娇小的少女苍白的脸颊上扬起一抹兴奋的红晕,漆黑的眸子中就像夜里点亮的照明灯,仿佛能刺痛人的眼睛。
印桐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蓦地断了半拍,他想着来了。
“哥哥昨天说,今天会给小晴讲故事的对吗?”
这就是新的主线剧情。
……
“新手教学”通常是游戏制作者用来给玩家介绍玩法的功能,它侧重于“简单明了”地告诉玩家这款游戏“有什么好玩”,“该玩什么”以及“该怎么玩”,通常不会设定太高的通关难度。
所以印桐只需要跟着主线剧情,应该就可以顺利通关。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才是主线呢?
印桐浪费了两次存档搞明白了这个糟糕的难题。
套用温禾的语言提示,这场“新手教学”要达成的终极目标应该是带着“妹妹”(印晴)在明天早上八点的时候离开这座房子。按照印晴小朋友昨天夜里的杀伤力,印桐不认为他能使用“暴力”手段,夹着萝莉狂奔出家门。
毕竟在刚吃完饭的时候,他就试着去推了一下这栋别墅的大门。
意料之中,无法打开。
那扇门的开启恐怕也需要达成某种“条件”,就如同印桐推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图书室”的木门,被印晴的小手轻轻一拍,就发出了“吱呀”的开门声。
“图书室”位于别墅二楼,在楼下的“书房”正上方,“小晴”的屋子旁边,是一间铺满地毯,专为儿童打造的书房。它的构造和印桐那间卧室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卫生间、阳台和主卧的设计,只不过少了一张床,多了很多低矮的书架和柔软的毛绒玩具。
印晴踩着她那双殷红的兔子拖鞋蹦蹦跳跳地跑进去,坐在其中一张造型可爱的兔子沙发上仰头看向门口。她说:“哥哥,进来呀。”
印桐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装作万分抱歉的样子,冲小姑娘低下了头:“报告小公主,”他一边说着,一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请问,哥哥可不可以先去个卫生间啊。”
“卫生间?”印晴歪着头,跟他一起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去卫生间呀?”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陪着小晴更重要吗?”
印桐心想,这可真是个丧命题。然而他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犹豫,甚至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呢?小晴最重要了,可哥哥如果不去卫生间的话,恐怕没办法一直陪着小晴呀。”
“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小晴呢?”
印桐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本想再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却在看到小姑娘那双眸子的瞬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因为我会死。”
如果不存档,他可能瞬间就会被面前的boss干掉。可这种话本不应该对印晴说,她只是个孩子,她可能理解不了。
按照恐怖游戏中稚龄boss的普遍思路,它只会在乎你“离开”的这个事实,并且想方设法地将你“留下”,它不会拥有“死亡”的概念,更无法理解“死亡”带来的影响。
它只会贪于玩乐,害怕孤单。
可是印晴好像和它们不一样。
印桐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端难过的事,明亮的眸子里续起点点的泪光。
她说:“我不要哥哥死,我要和哥哥,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
于是印桐获得了短暂的,存档(去卫生间)的权限。
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抱着水池吐得头晕眼花,连镜子里黑兔子砸玻璃的动静都吸引不了他抬头,更别提其余的东西能分走他一丝一毫的目光。
他一边漱着口,一边用手指抠着脆弱的喉咙。清澈的水流咆哮着冲走池子里的污秽,印桐艰难地喘息着,掏出了口袋里的白卡。
很好,这张卡片上又更新了两条提示。
“tips5:有的地图需要达成固定条件才能开放。”
“tips6:小心食物。”
印桐握着卡片,坐在马桶盖上长吁了一口气。他看着天花板上尚未开启的顶灯,视线环视过周围的摆设,看向半透明的磨砂门。
那扇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孩童般大小的黑影。
它的脑袋两侧有什么东西向下延伸着,纤细的手指在门上留下了细小的指印。
它站在半透明的磨砂门后,就像一只诡异的兔子,正趴在门上,窥探着房间里的人。
窥探着房间里的印桐。
第62章 .欢迎读取记忆信息
视线聚焦的那个瞬间,印桐差点心脏骤停。
他仿佛听见了空气里不属于自己的另一道呼吸声,正缓慢地贴近几步外半透明的门扉。他坐在马桶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的黑影,对方也倾身贴在门板上,仿佛在用漆黑的眼睛窥探他弱小的身影。
窥探它的猎物。
印桐看着磨砂门上细小的指印渐次下滑,就像隔着冰冷的门板,锁住了他的脊椎。
“哥哥?”
他听到门外传来女孩轻细的声音。
黑影在刹那间散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印桐的幻觉。半透明的磨砂门对面浮现出少女模糊的身影,她像是还坐在之前的位置,偏着头,摆弄着怀里陈旧的兔子。
印桐听到她问:“哥哥,你还没好吗?”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确定了白卡上没有出现新的信息提示后,起身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印晴还坐在房间中央的兔子沙发上。
她仰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握着怀里兔子的手,愉快地冲印桐打了个招呼。
她像是幼稚且任性的红心皇后,绷直了纤细的小腿,用殷红的兔子拖鞋挑选着自己的玩伴。色泽各异的蜡笔在厚重的毛绒地毯上摊了一片,昂贵的纸张被人随意地堆叠在一旁,印晴嘟着嘴抱着怀里的长耳朵兔子摇摇晃晃,抬着小巧的下巴,选中了一根埋在童话书下的蜡笔。
那是根正红色的,十分鲜艳的蜡笔。
印桐看着她举起手中画本,仰头笑道。
“哥哥,我们来玩游戏吧!”
……
关底boss口中的“游戏”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游戏”。
尽管印桐在盘腿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抬头看到印晴画了什么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离他不过半步距离的兔子沙发上,年幼的小姑娘用蜡笔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兔子轮廓,她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哥哥来画画,我来讲故事。我们一起,给小兔子创造一个美丽的童话!”
印晴高举着双手张开一个“万岁!”的姿势,印桐接过她递来的蜡笔和画册,停顿了片刻,照着她的画风在纸上画了一只稍大的兔子。
于是他听到女孩说:“这是故事里的第一天。”
……
小兔子诞生了。
他浑身是血地来到这个世界,茫然地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被关在透明的奇怪的盒子里,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黑影。
他感到害怕。
直到有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那是个温暖的怀抱。也许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小兔子才能学会赞美那个怀抱,他会用阳光来形容它的温度,用鲜花来形容它的香气,用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来描绘它带给自己的感受。
他会学会一个词。
叫做“爱”。
……
“可惜他永远体会不到了。”
女孩的声音蓦地冷下来,印桐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一寸寸地舔舐着他握住蜡笔的指尖。
他努力地压抑着颤抖,手中的蜡笔一偏,在画册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就像什么人静止的心跳。
他听到女孩笑道。
“因为在那个拥抱之后,小兔子被关进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
……
‘为什么要把我关进这里呢?’小兔子仰着头,看向那些抱着自己的、冰冷的大家伙。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小兔子低着头,数着脚下地板上长长的木纹。
没有任何声音会回答他。
他就像一个自言自语的小疯子,持之以恒地絮絮叨叨地不断地嘟囔着没有回应的话。他有时会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哭睡着了,醒过来时在接着给自己讲故事。
也许他真的是个小疯子。
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后面有一堵低矮的花墙,小兔子偶尔会趁那些冰冷的大家伙没有防备的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爬上花墙看太阳。
画本里说太阳表面拥有将近6000K的高温,小兔子不知道什么是6000K,也不知道什么是高温,他只觉得那个灼眼的东西看上去很亮,又明亮又温暖,也许和他曾经感受过的拥抱一样。
他想念那个拥抱。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个拥抱。
小兔子偶尔会在花墙上听见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它们说“屋子里住着一个疯掉的女主人”,说“女主人养着一个自闭的小疯子”。每到那时候,小兔子就会看见房子二楼顶端的那间屋子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她有着长长的头发,和一双含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