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132)
“我起初以为我的人生也这么狗血,我是因为不愿意想起来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印桐笑了一下,“所以我总在期待某一天的某个傍晚,出现一个什么人,告诉我我当初遇到了什么。”
“然后安小朋友就出现了。”
“当然我也没有排除物理选项的意思,我考虑过自己也可能是在医疗舱里压坏了脑子,比如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真的,我被Christie从垃圾堆下面刨出来的时候医疗舱都被压瘪了,想来顺带失个忆也不算稀奇。”
“可我没想到我一个都没猜中,”印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没想到,我全都想岔了。”
第146章 天台
印桐声音落下的一瞬间,董天天已经跟着柯心妍停在门卫室门口。
他看到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翻找了几下后打开了门锁,然后向后退了两步,示意他先走一步。
于是他也向后退了两步,笑着做出了“女士优先”的口型。
董天天是不大信任柯心妍的,哪怕他在几分钟前刚被这姑娘从兔子手底下拯救出来,甚至还阴差阳错地学习了一番对方口中的“常识”。他害怕这种小姑娘,闻老师的前车之鉴早就证明了越温柔的人下手越狠,他可没忘了这位大和抚子似的美少女也是个相当彪悍的暴力分子,几分钟前还挥着斧头剁碎了自己双胞胎的亲妹妹。
她是个NPC,放在此刻的游戏环境里怎么看都不可能成为是亲友。
更何况副本里的NPC能有好人吗?董天天琢磨了一下,觉得悬。
按照他之前的推测,这场游戏里所有登场的角色都定型在人们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形态。战斗状态的柯心妍对董天天来说是陌生的,但搞不好对于陈彦来说比路边的石子还要常见。
倘若柯心妍也由陈彦的记忆中提取出来的,那么她的最后一个形态应当是三年前游戏中的玩家模样。
——等等。
董天天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念头。
——如果这个想法是对的,那么也就是说,柯心妍此刻的状态,才这场游戏里最标准的“状态”。
——这个游戏是有道具的。
——通关应该是需要道具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得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试图在团队聊天室里确定这个信息的真实性。然而有什么东西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抓着他的视线牢牢地定格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正对着大门,原本应该挂满了钥匙的墙面上空荡荡的,写着房间号的标签就像一个个墓碑,孤零零地对应着下面生锈的挂钩。
那上面没有钥匙。
一把钥匙都没有。
董天天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思维瞬间被碾碎了,
他颤抖着指尖不停地点击着光屏,试图将这个消息告诉印桐。然而在光屏对面的印桐却先他一步笑了起来,他说:“董小天,你现在是不是到门卫室了?”
“门卫室是不是没有钥匙?”
他的目光恍惚地停留在面前的光屏上,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柯心妍冷漠的眼神。少女扬起斧头对准了他的后背,睫羽微垂着,就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然而董天天的全部注意都在通话里的印桐身上,他听到对方笑着说:“没有钥匙就对了。”
“因为我此刻,已经站在天台上了。”
……
大约十五分钟前,三楼,教室门口。
董天天考虑着是否要和柯心妍一起行动的时候,印桐已经迎来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从不远处走廊的拐角边走来,一步步走到印桐身边,冰冷的小手握着他的手指,就像在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印桐被她手上的温度冻得一个哆嗦,而后像个重新启动的机器人一样,关节打弯开始迈步。
这个瞬间游戏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周围所有静止的东西都被摁下了播放键。那几个小混混一边叫嚷着一边推搡着印桐,嘻嘻哈哈地跨进楼梯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那个下午,而后伴随着时间的步伐渐次崩坏。
印桐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他会经历Christie所经历的一切,顺着这道楼梯走上天台,而后一头栽进楼下的花坛里。
——就和第二轮的夏泽兴一样。
——就和曾经的Christie一样。
——就和谭笑一样。
印桐垂眸看着脚下的台阶,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这场游戏的源头。
无论是第一个副本的深夜探讨还是安祈那些繁冗复杂的日记,所讲的故事无非就是当年Christie所经历的校园暴力事件,GM用大量的脚本陈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Christie是无辜的、既无辜又可怜。
——可GM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Christie的什么人?
印桐偏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Christie正耷拉着脑袋,拉着他的手,乖巧地和他一起往上走。
排除掉一切会令人感觉到恐惧的客观因素,她的外表看上去确实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的皮肤很白,眼睛漆黑且明亮,她无疑是漂亮的,这副皮相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好看得多。
她看起来就像个被刻意打扮过的洋娃娃。
——她真的是个人吗?
倘若按照安祈日记里的定论来判断,现在名为“Christie”躯壳里其实装着一个属于“谭笑”的灵魂。如果不去考虑“谭笑”身上繁杂的谜题,单就Christie的身份来说,她如今的状态看上去应该更接近人。
那么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人体,附着到那些冷硬的人形素体上的?
印桐试图从思维中摸出蛛丝马迹。他隐约记得自己在现实中遇到的Christie不是这样的,她看上去更精美也更虚假,包装上更接近一个虚拟偶像。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形象塑造的需要,毕竟对方是一个活跃在荧幕上的公众人物。而且从产生记忆的那一刻起,他遇见的Christie就已经是个假人了。
远比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姑娘要精致得多。
——那么Christie到底是什么时候换了身体的呢?
——她为什么要换身体,是因为现在这个身体。
印桐感受着手心里那只冰凉的小手。
——是因为现在这个身体,毁(死)掉了吗?
他觉得自己隐约捕捉到了什么线索,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将他之前遇到的一切都串了起来。短短三年来的记忆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印桐的脑海中汹涌澎湃,他原先总是在思考这场游戏进行的原因,试图将它们和自己失去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可能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曾经觉得自己遇到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觉得现在的处境一定是某些人计划好的。他妄图找出那个恶劣的罪魁祸首,找出他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原因。
可倘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原因”的呢?
倘若他被卷入这场游戏,只是一场糟糕的意外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按照Christie当初在商业街上的状态,她很有可能已经被科学院改造成了什么“人型机器”一样的东西,她的思维方式是随性的,想法是漫无边际的,她就像一个死去的幽灵一样,仅凭执念就妄图将活人(印桐)留在自己的“地狱”里。
——她的想法是可以实现的,因为科学院给了她权限。
印桐想。
——因为科学院将架构这个游戏的权限给了Christie。
这种思维太过荒谬,但是并非完全不可实行。倘若Christie从一开始接受的实验就是将自己思维融入到终端数据里,那么她很可能已经掌握了在数据终端中发送指令的能力。
她本身就是“一段数据”,活着就是为了保证他们脚下这片意识空间的运行。所以她也许早就和这个游戏融为了一体,她就是这场游戏中的GM。
或者换句话说,Christie就是游戏(箱庭)本身。
——GM真的需要有意识,才能支撑起一个游戏的运转吗?
人的思维在失去躯体后并不能保持太长的时间,倘若这个想法可以成立,那么当初谭笑死亡后的第二天早上,科学院派人来取走的应该就是她的大脑。
他们试图重新激活“谭笑”,并且将她安装在属于“Christie”的躯体里。因为他们需要控制这段数据,需要掌握一个可以随时关闭“箱庭”的安全“密匙”。
——那么为什么这个游戏现在牵连了这么多人进来?
印桐想。
——因为安全“密匙”丢(死)了?
——可倘若Christie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在运行这个游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向上的步伐停了。
印桐抬起头,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楼梯间的尽头。通往天台的玻璃门紧闭着,原本栓在门把上的铁链掉了一地,伴随着那把生锈的锁头,就像是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乞丐。
它们拥挤着,伴随着几个少年的拨弄发出嘈杂的碰撞声。而后严丝合缝的玻璃门被人用力推开,呼啸的冷风宛若穷凶极恶的野兽般涌进空旷的楼梯间,傍晚的夕阳像是被打翻的血浆,漫过天台花园里的每一根草木。
印桐站在门外,听见遥远的钟声在不停地回荡。它就像一个死去的冤魂,发出宛若少女般细碎的呢喃。
她说:“这里好冷。”
“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
傍晚18:40,博闻楼,四层。
韩昭远一斧头砍下了许广博的脑袋,拎着只断手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舔着断口的血水,一边用污浊的手指描画着电梯上的数字。
他就像个贪玩的熊孩子,由下往上一刻不停地摁亮了电梯停靠的楼层,一直摁到四楼的位置,而后突然疯了似的猛戳着写有“4”的按钮。
老旧的金属按键不堪重负地发出卡顿的悲鸣,恶劣的肇事者却没有丝毫改过自新的举措。他像是换上了癔症,又像是突然心血来潮,沾满污血的脸上带着一副和动作截然不同的冷静,漆黑的眸子仿佛两块冷硬的石头。
笨重的电梯载着它的乘客渐次攀升,直到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
韩昭远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他看到电梯门渐次向两边挪动,而后挥动斧头径直砍碎了已经布满血水的按键面板。
电梯里的明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他就像一条脱离族群的孤狼,在长达几日的饥饿后,遇见了垂涎已久的食物。
他笑了。
他说:“嗨大个子,是不是你杀了我亲爱的女朋友?”
第147章 愿望
印桐在踏上天台的瞬间就关掉了和董天天的语音通话。
他其实多多少少猜到了在这个天台上会发生什么,毕竟那些推搡了他一路的小混混向来口无遮拦,什么腌臜言语都说得出口,仿佛多骂两句就能显得自己成熟稳重。
Christie当初的想法已经无从得知,横竖印桐在被扒掉外套的一瞬间就想打烂那几个小崽子的狗头,然而游戏规则彻底束缚了他的肢体行动,逼着他摔在天台的泥水里。
——感谢学校的天台绿化,磕起来虽然脏了点,但确实不怎么疼。
印桐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Christie,小姑娘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苍白的小脸上镶嵌着两颗冷硬的眼珠,看上去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沉默着,看着印桐被拽掉衬衣的扣子,看着那些嬉笑着的小崽子扒掉同伴的裤子,逼迫着他向前走。
——蝼蚁总是擅长将同伴拽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