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14)

　　随着海风，隐约有一种忧郁的味道流过来。
　　粗线条，没有神经，什麽都不想，这些我平常用来数落进藤的用语，在这种时候似乎全都没了根据。是我对进藤的偏见太深了吗？
　　这种气氛的进藤，我从来没看过。
　　就在亮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靠近的时候，有一个五十岁左右，前发微秃，有点肚子的大叔从亮的身边经过。那个人手上拿着一着长方形的小盒子，有点蹒跚地小跑步到阿光旁边。
　　「唷！拿来了！」大叔举着手上的盒子叫了一下阿光。
　　「喔！谢啦，岩崎叔！」转过头来的阿光啪地一声裂开嘴微笑：「哇，这看起来很高级嘛！我真的可以用吗？到时候又被拖走的话我可赔不起耶。」
　　「哈哈哈，尽管拿去用！如果不是刚刚那种大尾的也拖不走的！」
　　岩崎探了探阿光手上那只钓线还垂在海里的钓竿，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怎麽？没钓勾也能钓？」
　　「哈哈，怎麽可能！做做样子而已。」阿光转动鱼竿上的卷轴，把钓线收回来：「那我就不客气啦！」
　　放下钓竿，打开盒子拿出里头整组的钓线和鱼勾开始做组装。
　　「做样子？」
　　「对啊，刚好有一些事情想想，可是一个人站在这种地方什麽事都不做的话，有被误会要寻短的可能，只好假装钓鱼啦。」
　　「我懂我懂，而且也没人敢来打扰！大叔跟家里那个吵架的时候也常逃来这里假装钓鱼的！」
　　「耶～，很意外岩崎叔居然是怕老婆俱乐部的会员。」
　　「是啊，我家那个啊真是…，咦？不对不对！我怎麽会怕一个女人呢？开玩笑！哈哈哈哈！」岩崎很僵硬地挺起胸膛，故作正经地大笑。
　　「这样应该算接好了吧，怎麽样？」阿光把接好的钓线拿给岩崎看，岩崎定睛检查了一下接好的钓线和钓勾。
　　「嗯，还不错嘛。一教就会。」拍了一下阿光的肩。
　　「嘿嘿，玩我最在行了嘛。」阿光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麽，钓鱼再开！」阿光把钓线卷到适当的长度，大臂一挥，把上好鱼饵的钓竿甩向大海，钓线像脱疆的野马一样往空中飞去，直到落入海面。
　　「哎哟哟！甩竿的落点也不错嘛，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见罗！」岩崎点点头微笑着说，
　　「好说好说，我小学可还满常跟我爸去钓鱼的。」
　　阿光裂开嘴笑，有点自慢地说着。
　　「啊，对了，我说进藤小弟啊，你现在是打算思考还是钓鱼啊？」
　　「啊？」
　　「如果是思考，大叔就识相一点自动消失，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啊，表面上看起来大喇喇的，其实烦恼一堆，大叔明白！但是如果是钓鱼的话，我当然就留下来指导罗！哪个啊？少年。」
　　「那当然是钓鱼罗，大师亲自指导耶！反正，有些事情就算我想破头，改变不了的结果还是改变不了。」
　　「喔呀，很意外进藤小弟也有悲观的时候啊！」
　　「我到觉得这不是悲观，只是提起勇气认清一直都存在的矛盾。」站在堤防上，阿光把重心从右脚换到左脚，拿起肩膀上那条毛巾的一端，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看向大海。
　　自言自语般说：「刚被老师赶出来的那几天是很闷，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回去只会让老师为难吧。」
　　「被老师赶出来？就说嘛！第一眼我就看出进藤小弟是古惑仔了！你在课堂上捣乱了吧？」
　　「没有！而且岩崎叔，以貌取人太过分了吧，我才不是什麽古惑仔──…。」阿光转头看往站在右後方的岩崎，怒声反驳。
　　看到上一刻还满脸哀怨的阿光，突然很有精神地反驳自己，岩崎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而就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阿光的视线落到了後方不远处，
　　「唷，什麽时候来的？」
　　「……。」亮绷着脸。
　　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让亮感到意外的事实在太多了。
　　难得进入思考状态的进藤；跟看起来像当地人的大叔好像很熟的进藤；好像很会钓鱼的进藤；好像很多烦恼的进藤；还有，这麽轻易就告诉别人自己被逐出师门的进藤…。真的是，他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个人？
　　「怎麽，塔矢对钓鱼也有兴趣？」
　　面对不说一语的亮，阿光还是一贯的态度，继续问着，
　　「我有话想问你。」
　　「又有问题啦？你问的问题全都很难回答，这次又是什麽了？」有不祥预感的阿光，开始无奈地扒了一下前发，叹了一口气，
　　「啊，对了。岩崎叔，这个是塔矢，跟我一起来热海玩的朋友。塔矢，这位是岩崎叔，刚刚认识的，在这附近开钓具出租店的老板。」
　　「您好，我叫塔矢亮。进藤让您费心了。」亮露出微笑，客客气气地点了一下头。
　　「什麽话！进藤这个小子满有趣的！我还想多谢他呢，大叔的钓鱼经他也听得这麽津津乐道，让我成就感大增！」
　　全都听在耳里的阿光在一旁小声地碎碎念：
　　「你是我妈啊？说什麽费心不费心的？而且又是那副优等生的模样了。如果在我面前也能这麽有礼貌就好了。真是！」当然是以亮听不到的音量。
　　「喔！岩崎叔！你的店有人光顾罗，还是几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大姐耶！」阿光眼睛一亮，指着距离这里一百公尺外的一间木板搭起来的店舖。
　　「是吗！？那我得赶紧回去才行！」
　　「小心慢走啊！」阿光举了一下手挥了挥。然後笑着转头对亮说：
　　「嘿嘿，岩崎叔人很不错吧？」
　　面对阿光那寻求同意而上升语尾，亮不发一语，刚才那抹营业用笑容已经消失，严厉地瞪着阿光。在在提醒着阿光，我刚刚说有问题要问你，不要转移话题！
　　阿光叹了一口气，
　　「问题是长还是短啊？很难回答吗？」
　　亮看着地上想了一下：「也许吧。你应该会不想回答。」
　　「那你还问！？」
　　「我想知道嘛！不行啊！」说完，亮立刻摀住自己的嘴巴，
　　好任性！我居然说出这麽任性的话！？　连亮自己也不敢相信。
　　问不问是我的自由，但是回答不回答则是取决於进藤。可是我的说法，摆明就是在耍脾气，吵着要他告诉我，太幼稚，太不像我了。
　　看着亮这一连串的动作，阿光一时绝句。观察了一下亮之後，小声地叹口气，摘下戴在头上的草帽，戴到亮头上，
　　「戴着吧，太阳这麽大连个帽子都不戴。你想变黑炭啊？」
　　「那你呢？」
　　「我用这个。」阿光把肩膀上的毛巾摊开盖在头上。
　　转身面向大海，卷动手上的转轮把钓线收回来，
　　「可恶，果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鱼饵吃了。」
　　蹲下来打开放鱼饵的盒子把新的小白虾放上鱼勾，调整了一下钓线的长度之後再次用力把鱼勾抛进海里。
　　盘坐在地上，对亮说：「唉～～，想问什麽就问吧，我尽量回答就是了。」


第五章 堤防上
　　「进藤君，我可以让你看很多棋谱也可以介绍老师给你，但是没办法教你。去找适合你的老师吧。确定自己的棋路，让基础更加厚实。找到了之後，欢迎你随时到我的研究会来切磋。」
　　那天的对奕结束，大家都走光了之後，老师这样跟我说。
　　自从当上院生之後，我就一直在老师的研究会里学习。算一算，也快三年了吧。可是当有人问我师承於谁的时候，我想到的总是佐为，我无法说出自己是森下门下这句话，佐为消失之後更是如此。
　　被人叫做森下门下的时候，我只是无可置否的接受，没有否认，也不曾亲口承认。这样的我很卑鄙吧？丝毫没想过，再继续挂名在森下老师这里，只会让老师为难。打着师承森下的名，下的却是藤原佐为的棋，对森下老师那样在围棋界有一定地位的人而言，不是侮辱是什麽？
　　可是我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去学习森下老师的棋，无法认为自己师承於森下门下。
　　总觉得要是说出口了，就是背叛了佐为。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佐为存在过的人只有我了，连我都要否定他的存在的话，那佐为未免也太可悲了。
　　佐为的棋是我的原点，也是我所认为的通往神之一手这条路上的道标，只要走在这条路上我就永远不会偏离，因为这就是我的棋，我的棋拥有两种思想。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很後悔。
　　愚蠢如我，为什麽让佐为这麽快就离开了？两年真的太短了。
　　我的翅膀，羽毛都还没长齐，怎麽一个人飞？
　　去找自己的老师？怎麽找？
　　我的老师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留下来的只有挂着秀策之名的棋谱。
　　能够当我老师的，已经剩下这些棋谱而已了。
　　仅靠那４６８局的棋谱，我能成长到什麽地步？
　　从那之後，我就来往於三大棋院的书库，
　　寻找我没看过的秀策的棋谱，
　　寻找跟秀策同一时代，跟他一同较劲的棋士们的棋谱，
　　寻找跟秀策的棋有着相似气味的棋谱，
　　寻找……，明知道不可能，但是我还是打心底希望有那种东西存在……，
　　在上万卷无名氏的古棋谱里，也许有那麽一张，就算只有一张也好，
　　也许有那麽一张棋谱会是佐为亲手落子下出来的，
　　一张真正刻划着他血肉的棋谱。
　　＊　＊　＊
　　光坐在堤防上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亮：
　　「喂，你到底问不问啊？从刚刚到现在你已经沉默了将近５分钟了耶！」
　　「我不知道该怎麽问。」
　　「连问都这麽难啊？那回答不是更难了吗？」光开始担心起来了，
　　我刚刚不应该叫塔矢想问就问的，他如果又问我ｓａｉ的事情，那我不是跑不掉了吗！啊，话说回来，我好像是说尽量回答喔？嘿～，还好，不是说一定回答。感谢你啊，５分钟以前的我！
　　「啧，你快点问行不行啊！你是要把我急死啊，到底是什麽问题？」
　　「我听说……，你被森下老师逐出门了？」亮直觉那是件很丢脸的事，当事人一定不想再提起，於是询问的语气也迟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麽咧，对啊，被赶出来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光看了一下钓竿的末梢，　喔！在吃饵了吗？
　　看到光那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亮冒起一阵无名火：
　　「进藤光，你可以不要回答得这麽轻松吗！」
　　「难道我回答得沉重一点你会比较开心啊？」去，才啄这麽一下，难道鱼勾被发现了？应该不会吧，再多等一下看看情形再说好了。
　　「没那回事！只是…。这是什麽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