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
等等,这口气不太对啊?!
他结结巴巴开口:
“相公不是要反对这个法子?”
“我几时说过反对了?”
……啊这。
“那相公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动人钱财如割肉剜心,这是可以轻飘飘便应付过去的吗?桑弘羊夺走朝中显要的钱财,却不能夺走他们的权势,如此姑息纵容,才有来日的祸患。殷鉴不远,难道后世的大臣料理政务,还要软弱如桑弘羊么?”
魏征的语气平和镇定,柔和从容,却听得林貌两眼圆凸,目瞪口呆:
——【软弱如桑弘羊】!
如果桑弘羊地下有知,怕都要掀开盖子从棺材里爬将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哪个后辈这么极端啊!
……您老真不觉得崩人设吗?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绿:
“相公这说法,是否,是否也太过苛刻——”
“……太过苛刻?”玄猫甩一甩尾巴,依旧心平气和:“或许吧。桑弘羊毕竟没有弹劾大臣的权限,世宗武皇帝迫于朝局,也从没有摆脱过怨恨满腹的贤良文学。时势如此,本也无可奈何。但如今再蹈桑弘羊之覆辙,未免过于愚蠢了。”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简直是赤·裸裸的掀牌了:所谓“弹劾大臣的权限”——当今司掌百官风纪,有权限纠劾群臣的是谁?不就是政事堂的魏征魏大人么!只要林长史能说服当今皇帝配合,那么君臣默契,便可以避免桑弘羊之“覆辙”——
即使林貌再傻,也该听出魏相公这话语里的若有若无的杀气了。真不知魏相公走失到组织办公室的这几天,到底接受了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信息量,以至于一转攻势而凌厉至此?
……不过,作为嘴炮圈纵横已久的网文写手,纵然再过震惊恐怖,基本的逻辑思维还是在的。他默然片刻,低声开口:
“……孝武皇帝与桑弘羊容忍贤良文学,也未必就是软弱。一味杀伐果断,不一定是好事。”
以刘野猪的脾气,你要说他是为了宽容而自己委屈,估计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能捏着鼻子容忍这些牢骚满腹的士大夫们活跃到昭帝朝,必定是真有不得已的地方。
执政毕竟不是玩游戏,哪里有拎起扫把一扫到底的做法?
魏征微微一笑,倒似乎微有欣赏之意:“林先生见识倒是不凡……不错,纵然贤良高士与武帝的思路处处龃龉,武皇帝却也不能一网打尽,反而颇有忍让,放纵反对者占据权势。请问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有些共识的。林貌立刻开口:
“儒生垄断学术,把控教育,自然无可替代。”
“林先生聪颖高明,一语中的。”魏征缓声道:“自古取士,多重策论;精通经术者,致公卿如拾地芥尔。但经术渊深,却往往是世家中师徒相传,旁人不得与闻。如此盘根错节,难以取缔,即使雄主如汉武帝,也不能骤然扫除——清理一批士人容易,但下一次任用的士人,也不过是先前的翻版,并无二致;这样缘木求鱼,自是徒劳无功。”
他停了一停,悠悠道:
“……除非,能有某种可靠的方法,可以曲径通幽,绕开而今经术世家的垄断,不拘一格的培育人才。”
林貌……林貌缓慢眨了眨眼。
“……我记得。”他小声道:“相公似乎——似乎向对面咨询过留学的事宜?”
高卧的黑猫极为优雅的点头,不胜从容。
“是的。”他曼声道:“所幸对方非常热情,为我仔细解释了这’留学‘的思路——有些超乎想象,但还在理解范围以内。当然啦,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陛下自然是不好开口的,最好是在下出马,才能问个妥帖。”
……毕竟吧,积累了这么多年严守规制的名声,不就为了这关键时刻的离经叛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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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质疑桑弘羊,理解桑弘羊,超越桑弘羊!桑弘羊还是太软弱了!
ps:以魏征的人生轨迹,你很难说他是个老老实实规行矩步的儒家君子;实际上,真到了关键时刻,魏征也是很拉得下脸的——你看他对突厥等蛮夷,那是何等刻毒啊——可一点没有儒家“怀文化远”的风范……
第46章 来历
玄猫从桌子跳了下来, 态度平和镇定,仿佛只是提到了某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依旧从容介绍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在下已经问过了, 只要圣上能签字同意什么’留学协定‘, 他们可以提供最为周全的服务, 从场地、人员到课程无所不包,一定料理妥当,不需要大唐再顾虑什么。”
说到此处, 魏征不觉停了一停。事实上,组织的办公人员还曾有意无意的向他暗示,如果大唐的留学生们能够为现代的“历史研究”、“科学实验”提供一些帮助的话, 就连留学的学费,也可以相应减免, 并提供适当的补助。
煌煌大唐朝廷, 难道连这点学费都出不起了吗?所以魏相公礼貌的保持了沉默,并未贸然答话。但以现在的情形看,大唐恐怕还真舍不下这点三瓜两枣……
难道从今以后,真要抠门过日子,一分钱摔成两半花了吗?他心中不觉闪过一抹悲凉。
正因为悲凉彻骨, 魏相公的决心才不可动摇。他断然开口:
“如果依循桑弘羊的老路,国事便不堪问了!林先生跳出三界外, 或许还不怕什么;如我等牵涉其中的臣子,早晚也要被反攻倒算、摧折凌迫。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臣不密则失身, 没有后退的余地!”
说白了, 一旦下定决心展开两界的交流, 便必然损害豪门世族的利益;利益受损不死不休, 要是不培植留学生夺走彼等的权势,贞观宰相们恐怕连平安落地都难。
大概是知道林貌的立场,清楚彼此都站在同一条船上。因此魏相公也懒得走平日里那些微言大义以儒学装潢的手段了,径直展露出了朝堂之间最为赤·裸裸的算计,俨然有种酷吏的美。
林貌小心翼翼,不太敢涉足这样的神仙斗法,只能勉强开口:
“……这是否也太绝对了?”
没有后退余地什么的……
“事情还未见端倪,在下也只是做个估计而已,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魏征淡淡道:“听说林先生试图寻求军事上的合作?如果真能引入这个世界强悍无敌的力量,当然也有其他的选择……”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办公室里公职人员曾为自己展示的种种武器视频,来自于现代技术的无上暴力:
“……不过,兵者凶器,圣人慎之;纵然天下无敌,也还是不要效法河阴之旧事好吧。”
魏相公这话平和委婉,仿佛规劝,却听得林貌瞠目结舌:所谓“河阴旧事”,指的是北魏尔朱荣提刀上洛,将太后皇室文武公卿统统沉入黄河的光辉往事,而今再次提起,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显然,在魏相公心目中,要是不能以和平手段解除某些人的权势,那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效法尔朱大将军了……
当然,这个做法很不体面,很不光鲜,最好“慎之”;但真到了那一步,这种不光鲜的手腕也绝对是备选之一,丝毫容不得犹豫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当年狠辣到建议隐太子抢先动手的毒士么?纵使隐忍多年,这作风也丝毫不曾改变!
面对神色自若、俨然不以为意的魏相公,林长史长长吸一口气,不太敢接这样敏感的话题。他想了又想,只能提一点无伤大雅的技术性问题:
“相公高见,我自然没有异议。但这留学的事情,还是要长久的穿越两界吧?穿越总要服用金丹,但丹药的副作用,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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