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胖乎乎的手背在身后,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纠结、难过和不舍,施未哑然失笑:“你心思还挺多。”
“兰筝姐姐,二叔二婶我会时常去看他们的,你不要担心。”小姑娘说着,忽然也爬到床上来,凑到施未耳边说,“我听爹娘说,那个梁家都是老太太做主,你以后多孝顺孝顺她,你夫婿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倒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
施未讶异之余,还觉得有点好笑:“你才多大,就开始操心这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他猛地顿住。
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为了能成为薛思的徒弟而四处折腾。那桃木剑把他的掌心磨出了深深血痕,他还在那里跟老头犟:“我就是要出去!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孩子有时候远比大人想象中复杂、倔强,更会撞破南墙不回头。
小姑娘连忙说道:“这都是要操心的,爹爹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得未雨绸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轻轻环住施未的脖子,努力安慰着他:“姐姐,你别怕,你先好好活着,再过几年,我就去救你了。”
施未忽地心生感动,虽然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但想到历兰筝这个烂泥坑似的污糟家中,竟还有人关心她。虚情假意也好,情深意切也罢,至少眼下多是让人动容。
他笑着,多了几分谢意:“那就等你长大,再来救我。”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小妹妹。
“我要先走了,万一被大伯发现了,可不好。”小姑娘又下了床,再把弄皱的被单掸平,这才悄悄溜出门外。
施未抬眸,看了眼梁上二人,傅及只是点了头,他便将那木盒扔了过去:“给,回头帮我还给历姑娘。”
“你不亲自送?”
“我哪受得住这种家长里短?”施未看似漫不经心,但傅及却知道,他只是怕见到历兰筝伤怀的模样。
施未这种嘴硬心软的性格,和鬼主前辈简直一模一样。
傅及将那木盒放入灵囊中,不再言语。
吉时到,新娘子出阁。
这外头却是有些冷清。
历炀断不可能给历兰筝准备嫁妆,就抬了两个大木箱子,充充场面。那些好友宾客是一概不请,只邀了几房较近的族人前来。不过好酒好菜倒是备上了,一是要宴客,二是他自己也得小酌两杯。那梁家少主大病未愈,自是不会亲自前来,而那梁老太太要操心婚礼,必不可能来,历炀便心安理得地等着送人离开,就去自个儿快活。
这次梁家派来接亲的,是梁老太太的心腹,与她一般年岁,也是个精明干练的嬷嬷。她一眼瞧见历家这场面,也不说什么,只道:“茶就不用敬了,我家老太太在家里等着,别误了时辰。”
“是是是。”
历炀忙不迭应着,施未就被那嬷嬷拉了过去,扶进了轿中。掀开轿帘的那一刻,他分明听见嬷嬷没好气地低声骂了一句:“大婚都能办成这样,什么草包?”
施未忍着笑,坐进了轿中。
他思量着,梁家老太太很明显看不起历炀,但却说历兰筝是个好孩子,难不成历兰筝嫁过去冲喜,真能治好她那宝贝孙子?
不对。
施未觉得很奇怪,他听何以忧说起过,燕知在历家闹了一阵,唯有梁老太太八风不动,可见此人必不一般。她那孙儿若是真的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她应该有办法才对。梁老太太如此修为都没法破灾解难,那历兰筝能做什么?真要说是历兰筝命格好,能压住,那样的话——
施未不寒而栗。
命格相抵,必定会对其中一方造成极大冲击,搞不好命犯阴阳,波及甚广。
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灵作祟,才会让梁老太太这样的人物,不惜出此下策呢?施未陷入沉思,还是说,历兰筝身上有什么他们非得不可的东西?
他闭上眼,仔细回忆着有关历兰筝的一切。
“我这一身是母亲的遗物。”
“剑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
……
施未忽地睁开眼,他想起来初次见到历兰筝,她那不同寻常的打扮,还有在密林里飞速闪过的鹊蓝色光影,以及那个封锁许久的剑匣。
藏着秘密的,究竟是那根鹊羽,还是那个剑匣?
施未眉头一皱,看来此行并不简单,要小心行事才对。
他正想着,轿外忽然吹过一阵风,一张薄薄的小纸片飞了进来,落到他掌心。
“小崽子,姑姑我先去喝你的喜酒了,晚上见。”
施未:“……”
燕知,真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天雷。
第29章
申时,梁府。
朱门大敞,双喜灯笼高悬,宾客往来,觥筹交错,笙箫不绝。梁老太太本不喜热闹,但这回却是给足了历兰筝脸面,全家上下,无一不小心翼翼。
燕知就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听几个喝茶的本地人说闲话。他们一会儿说那梁老太太生来克夫克子,五六十年来,家里人丁凋敝,几乎都死绝了,只剩她与那病弱的孙儿相依为命;一会儿又说,梁老太太是个有手段的狠角色,这么些年,偌大的家业竟半点没落下,就是不知道她看上历兰筝哪一点,还愿意接受这笔年轻时留下的糊涂账。
说到曲折处,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大笑:“嗐,有权有势的人家,我们哪摸得清?”
他们哄笑,燕知却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老板,结账。”
“好嘞!您慢走!”那茶摊老板利落地收了钱,收了桌,再抬眼时,那美丽的女子已经悄悄走到了梁府大门外。
那站在门口迎宾的管事见她衣着光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情,不大像哪家的小姐,便问道:“姑娘,您一个人来的?可有请帖?”
“是,我一个人来的,没有请帖。”
管事的见状,心下有了几分计较,便命人取了些喜糖来,双手奉上:“姑娘,今儿是我府上大喜的日子,这些喜糖您且拿着,沾沾喜气,但没有请帖,恕我不能放您进去,还请您多多体谅。”
燕知闻言,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笑笑:“你倒挺会来事儿。这样吧,你去请示下你家老太太,就说是我来了,看看她什么意思。”
管事的一听她要见老太太,再看她这势在必得的态度,颇有些拿捏不准,便道:“那请姑娘稍等,我去请示下老太太。”
“去吧。”
燕知今天心情极好,没有为难此人。
管事的很快找到了梁老太太,向她禀告了此事。老太太微阖双眼,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是个怎样的姑娘?”
管事的将燕知的外貌特征细细道来,当梁老太太听到她手持一把团扇时,忽地摆了下手:“请她进来吧。”
管事的迟疑片刻,问道:“老太太,可要请于上座?”
“不用,由她去。”梁老太太不知燕知底细,只当她是个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招摇过市的小女子,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管事的便匆匆去安排。
燕知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入了席。她生了张过分明艳的脸,刚刚坐下,便引来不少人的视线。那一桌貌似都是些贵妇,一个比一个端庄得体,见了燕知,纵然心中有万分困惑不解,甚至有些许鄙夷,但面上不显,没有太过追究。
燕知倒是自来熟,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两口,埋怨着:“不行啊,酒不够香。”
一群贵妇面面相觑。
燕知又问:“梁老太太坐哪儿?我找她去。”
“老太太在主屋内,过会儿才开席呢。”有个面善的夫人好心答道,燕知似乎有点意外:“还没开席?怪不得酒那么难喝,好喝的都还没拿上来吧?”
“哪家的姑娘,这般口出妄言?”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燕知耳尖,笑笑:“我是历家的亲戚,今儿特意来喝喜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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