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地府那一众阴神手里……原本不被祂们重视的东西?”庾亘自言自语一般地问着,面上迷雾也渐渐散去。
王璇和谢平含笑看着他,耐心等着,稍远些的桓泰眼瞳深处生出几分晦涩的幽暗。
看来,果真不是他的错觉,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和颍川庾氏近些年的关系似乎又修复了些啊。这不,他们三家这一代主事的青年郎君们交情越来越亲近了……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被放任。
桓泰几乎没花费多少工夫就做出了决定。
“确实,”他觑准时机,恰到好处地插话道,“酆都地府里的那些个阴神……”
略一停顿,桓泰摇了摇头,才继续道:“哪怕不涉及祂们手里握着的权柄,只祂们的那一份名位,就足够给祂们聚集足够庞大的威望和影响,尤其在这阴世天地里。”
庾亘眼底面上的最后一点迷雾终于散去。
“所以阿璇你们是在担心这个?”庾亘眼眸先是一亮,随后也跟着沉了沉,“这倒确实是……不能疏忽。尤其是酆都地府这些阴神正位阴世天地的大势已经汇聚成功的当下。”
“这个时间节点里,可正是那些酆都地府的阴神们众望所归的时候。”
王璇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就直接将他的猜测说道出来。
“石喜出身酆都地府,自孟彰从安阳郡踏入帝都洛阳以来就一直想要投效他……”
王璇望向了王绅,王绅连忙收摄心神,点头肯定这个事实。
“但不论他先前如何表现,孟彰那小郎君却都不曾松口,直到今日。而这两日里围绕着孟彰这小郎君发生的事情……”王璇道,“你们也都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自家大兄盯得死死的,莫大压力之下,王绅的脑子格外的灵敏,几乎赶上了谢礼想明白的速度。
“……大兄,”王绅试探着开口,见王璇默许地看着他,便即一股脑将他心中所抓住的那个念头说道出来,“大兄指的,莫不是在大晋阴世疆域以外的那些人族城池?”
庾筱心底迷雾被点破,心神微颤之间看着谢礼和王绅的目光都变了些模样。
王璇满意地点点头:“继续。”
王绅备受鼓舞,当即就道:“为着峻阳宫里的那两位,大晋阴世疆域里短时间内是不好涉及这件事的。但大晋阴世疆域做不了事情,不代表大晋阴世疆域之外的地界也同样做不得。”
谢平、庾亘和桓泰也都赞许地冲他点头。
王绅强自压抑心头的激动,极力去盘算这其中的利弊。
半饷后,他乘着胸中一口意气,对王璇道:“大兄,这事出身酆都地府的石喜做得,我们这些世族高门也同样能做得,而且……”
“如果石喜真的动了,那我们几家跟上,不正好能借石喜的动静遮掩我们的底细吗?”
他们这些顶尖世族为何能在被皇族司马氏忌惮防范的情况下,仍然游刃有余、脚步稳当?这其中固然是有他们家族从古至今强者始终不曾断代的原因,可他们几家家族的根底并不完全死守在大晋疆域里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莫要忘了,根深叶茂从来都是世人对世族高门的深刻认知之一。尤其是似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这样的顶尖世族。
哪怕是皇族司马氏,也未必能够摸清他们的根底。
不过有一点该是所有明眼之人都心知肚明的,他们这几家顶尖世族,一定在大晋疆域之外别有布置。
王绅都已经将话说完了,却一直没听到王璇接话,心神当即就忐忑起来。
“还有吗?”眼见着王绅的目光开始生出摇晃,王璇才终于说话了。
“还,还有?”王绅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璇就不说话了。
王绅情绪低落下去。
庾亘笑着开口打圆场:“阿绅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你到底是年岁小,想得少了些,不怎么周全,不过也不着急,你慢慢跟着你大兄学就是了。”
虽然完全不能释然,王绅还是垂着头来跟庾亘道谢。
桓泰在旁边看了这么一阵,正思量着什么,忽然就转了目光往弈楼外头看去。
王璇、谢平、庾亘这些人也都转了目光看得一眼,回头就冲桓泰笑道:“你刚还埋怨着呢,这不人就来了吗?”
王绅这三个小的初初还觉得有些奇怪,听了这话也就都明白了。
却是桓睢到了。
桓泰先是笑了笑,随后脸色又收敛了去。
王绅看了看他,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总是没提起精神来,于是便只是沉默。
桓睢的速度很快,过不得多时,弈楼的门扉就又被叩响了。
“进来吧。”桓泰答了一声。
门扉打开了又合上,到那动静终于停下来以后,从玄关处走到一众郎君近前的,果真就是桓睢。
只是今日的桓睢和往日里他们所熟悉、所见惯的,似乎又有了些不同。
王绅、谢礼和庾筱睁大眼睛打量着也在座席处坐下的桓睢,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穿大袍广袖、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后端正束起的桓睢,但就算是那样穿着打扮的桓睢,和他们今日所见的桓睢也很不一样。
桓睢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眼皮一掀,凛冽霜寒的目光便覆压下来。
隐隐从中窥见几分镇压不住的熟悉煞气,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才莫名地放松了些。
幸好,幸好。幸好纵然穿得人模人样、气质翻天覆地,桓睢到底也还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桓睢,而不是完全、彻底地变化了模样。
见他们回过神来,谢平好心地提醒他们:“你们不是说学舍里的学监特意将授讲课程往后拖延了盏茶时间么?”
王绅、谢礼和庾筱眨眼相互看了看,然后才反应过来。
“是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跟谢平道谢过,王绅这三人便连忙从座中站起,跟王璇、谢平几人道别,“那我们就先回学舍里去了。”
王璇这几个青年郎君自然不会拦着他们,当即就点头了。
不过在王绅真正往外迈开脚步以前,王璇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王绅低着头走到他的近前。
王璇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你刚才那事情想得少了,得空了再好好想一想,回头我还会问你的。”
王绅当即精神大震。
他不怕王璇再来考问他,就怕王璇对他失望,连问都不问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大兄。”王绅欢快道。
王璇点点头,目送着他们这三个小郎君小女郎往门外走。
“阿睢呢?不一块儿吗?”庾亘低声问道。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的脚步一停,各自侧眼看来。
桓睢抬眼看过去,神色始终平淡,人也仍旧在座席处坐得稳稳当当的,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桓泰笑着接话道:“我正有些话要问一问阿睢呢,他不着急。”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个人也就不在这弈楼雅间逗留了,各自迈开脚步往外走。
“桓睢……”
沉默着往童子学学舍走去的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中,忽然响起了低而细近乎自语一样的声音。
谢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正正对上庾筱抬起的眼。
瞥了一眼侧旁不知道想些什么的王绅,谢礼问庾筱道:“怎么了吗?”
庾筱直视着他,问:“你觉得桓家阿睢是真的愿意融入童子学学舍里的吗?”
庾筱问的是童子学学舍,可她实际上在担心的是什么,谢礼和她自己都很清楚。
随着他们三人连同那出身道门法脉的李睦、明宸和林灵渐渐接受孟彰的主导开始,这童子学学舍其实就已经在烙印上孟彰的印记。
这种烙印是人心的归复,和那同样在童子学学舍处留下自己印记的当朝阴世东宫司马慎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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