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最开始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想的就不会是经受教化后崛起、壮大的草原异族要怎么才能更顺利地融入炎黄族群的问题了。而是……
要怎么将草原上的那些异族一直分化、一直打压下去了。
谢远冲他笑了一笑,直接拦住了他的话头。
“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谢远这样说,平淡又随意自然,仿佛就像是提及今日晚膳到底是什么这样细小的事情一样。
可孟彰却知道,谢远现下所说的这些话……
与其说是在向孟彰解释,是他想要说服孟彰,倒不如说是他在向他自己做解释,他在说服他自己。
“彼等异族惯来桀骜,比起从土地里获取粮食,他们更乐意自马背上刮取粮货,我们即便要教化、要接纳他们,也不能太过放纵了,须得在他们头上套个缰绳才好。”
“那缰绳拿在我们手里……是放是纵、是囚是拉,合该是由我们说了算才对。”
“我们不能真让异族坐大。未必就一定要屠尽他们,那不合我们的道念,也着实太过狠辣了。但半死不活、威胁不到我炎黄的邻居,才是好邻居……”
“一切……都是为了炎黄!”
谢远每说得一句,他浑身的气机便沉淀一分,便也就果决一分,待到他将话说完……
就连孟彰都没能在他的身上看见丁点犹豫迟疑。
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孟彰久久沉默。
他却不是在斟酌着要去反对,他是在反省。
‘我到底还是太宽和了,手段有些软绵,更缺了点魄力。这不行,得改!’
‘在自己族群的生死存亡面前,旁人没有那么重要。我原就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最多、最多也不过是给予炎黄几分助力。而且就连炎黄的劫难,我都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帮助化解,让炎黄可以安然渡过……’
‘连炎黄都是如此,我又哪里来的余力去观照其他的族群?何况草原上的那些异族,说到底也是后续炎黄族群劫难的施加者。是他们纵马劫掠炎黄,是他们将我的同胞当做牛羊!’
‘我可以宽仁,但这份宽仁所施加的对象,必定不能威胁到我炎黄……’
‘就算真有一日,要将这份宽仁遍及草原各族,那也是草原上的各族完成他们与炎黄的血脉融合、成为炎黄族群的一份子以后的事情。’
孟彰和谢远两人都是今日这一场集会的焦点所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被人关注着,所以尽管这五里亭中的各位先生大家方才还蠢蠢欲动、野心勃勃,可当他们看清楚孟彰和谢远两人浑身气机变化的时候,他们的声音也就慢慢地停下来了。
纵然孟彰仍在自省,这五里亭中的氛围变化还是让他抽出了几分心思来关注。
“……怎么了?”谢远问。
“阿远你是……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了吗?”一位先生试探着问。
“是啊,阿远,你好像是有主意了?且说与我们听吧,我们大家正好商量一下……”又有一位先生说道。
谢远往孟彰这边看了一眼。
孟彰也才刚刚解读出谢远的意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边厢谢远便已经挪开了目光,对正等待着他的一众先生大家说道:“我觉得,我们先前所想的那些,或许不是那么安全。”
“不是那么安全?”一众先生大家皱起了眉头,脸色凝重。
“是会有什么隐患吗?”
谢远点头,问这些先生大家道:“我们九州眼看要乱起来了,而一旦爆发动乱,我九州才刚从三国乱战中恢复过来的国力必定会遭遇重创。那很可能是我们九州炎黄最为衰弱的时候。”
“国力衰弱、内部动乱的我们,真能镇得住草原上那些再次强盛起来的草原异族吗?”
“不是说,我们将遣人入驻草原,教化各个部落吗?草原上的那些部落真要强盛起来,那些肩负教化责任的人必定能够在草原上占据相当的话语权,那个时候……”一位先生低低道。
“那个时候,只要我们把握好分寸,不是能够协调好草原各族和我九州炎黄的关系吗?甚至说不定还可以借助草原各族反哺我九州炎黄,帮助我九州炎黄尽快恢复元气呢。”
经过方才的自省,孟彰以为自己已经够天真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天真的。
居然还想着教化草原异族以后,借助强盛起来的草原异族反哺九州炎黄,帮助九州炎黄尽快恢复元气?
想得可真好,但做起来很难,太难了。
他并未插话,只看向了谢远。
果真,谢远这会儿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
“那得是我们能控制住局面才有可能促成的。可如果我们失败了,没能控制得住局面呢?!我们要去赌吗?”
“拿一整个炎黄族群的气数、命运去赌我们的成果,去赌草原上那些异族的良知和格局?”
草亭里完全安静了,没有哪一个先生大家敢发话为那些草原异族做保。
谢远见状,也终于放缓了脸色。
“今日我等齐聚这里,虽是为了给阿彰接风……”
他以及各位先生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孟彰。
孟彰也笑着冲他们颌首,甚为感激。
“但这场集会到底是我促成,事情也基本有我在推动,我委实不愿意将诸位都带到岔道上。倘若真是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今日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
谢远的声音还是那般的凝重。
“怕都是我炎黄族群的罪人。”
有先生大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最后他还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愿见各位落得那般下场,也不愿意担一个祸首的名头,更不愿意……”
“看见我炎黄族群生灵涂炭,甚至面临亡族灭种的风险。”
草亭里越加的静寂,但这天地中,不,是这帝都洛阳内外,却不是只有这处位于帝都五里外的草亭如此的静寂。
还有很多地方都像是被这里的氛围给传染了一般,甚至比这里还要更摄人。
宫城殿落里,内城各处森森府邸,太学学府处,大小巷道中的悄寂院舍,或是庞大渊深或是短窄细微的虚空间隙,更远更远处的那些隐在高山深林里的洞府福地……
那些从各处投来的目光,孟彰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身份,但多少也有所猜测。
也是,眼下阴世天地的阴神神尊那般大动作,有心人又怎么可能不关注?
孟彰自己虽然只能算是个捎带的,但他才刚从阳世天地那边归来,方才还有末代商王殷寿在十里亭处相迎,那些目光自也会在他这边厢多停留一阵。
于是连带着谢远这一干人等也都落在那些人的眼里了。
倘若谢远他们在这里谈论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那倒还罢了,可不是。
谢远他们讨论的是草原异族的威胁,是当下九州即将动乱的炎黄各方有意无意忽略过去的外敌!
‘没有用。’
不论那各方对谢远这一干人等谈论、争辩的话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孟彰都不会觉得有多少人会上心。
很简单,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说,九州炎黄内部的其他人才是他们的对手。区区草原异族不值当他们重视,而且,谢远他们不是已经在对策了么?
这阳世、阴世两方天地里,偌大九州炎黄,似谢远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草原异族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处理就可以了,委实不需要他们……
他们最该做的,是尽快平复内乱。
只要九州炎黄内乱平息,莫说草原异族还没有真正壮大起来,哪怕他们做到了、坐大了,那也不会是九州炎黄的对手。
即便没有正式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孟彰也能将他们的心思猜到个七七八八。
他也压根没有指望过这些人。
非但孟彰没有指望这些人,就连谢远也没有对他们抱有幻想。他一直在竭尽全力说服的,是当下坐在草亭里的一干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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