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软是一瞬间。
一直强撑着的壁垒轰然倒塌,在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如滚滚巨浪将他淹没。覆水难收。
就像是牢牢握在手中的杯子,他心里清楚这里头装着不能被旁人知晓的东西。
但最终还是一时不察没拿稳摔落在地,那也怪不得旁人。
只怪他自己先乱了方寸。
齐晟忽然想起梦里朦胧不清的桥头,自己似乎也离他这么近。
于是他像梦中那般伸出手,轻轻摸摸池州渡的脸颊。
“......别哭了,我知道是你。”
他听见自己略微沙哑的嗓音。
他并非不想这样堂堂正正地看一眼池州渡,只是他心里清楚这远不止一眼。
人若在梦中一旦看清什么,即是梦醒之时。
但此刻齐晟只觉得眼前的血污十分刺目,他无暇有其余的念头。
心中始终克制的东西已经濒临崩溃。
齐晟张了张口想对池州渡说些什么,却又担心他无法理解。
顿了顿后,只得低声道。
“以后只有你。”
这话说来有几分苦涩。
当他明白“玄九即是我”这句话的含义时。
池州渡却意识到,玄九是他的女相,是他的活傀。
但这世上的他,本该独一无二。
池州渡因为他的动作僵在原地,紧紧盯着他不放,他没有开口,似是怕惊醒什么。
齐晟感受到他攥着自己的力道失了分寸,有些疼,但他没吭声。
沉默了片刻后,他再度开口。
“池州渡,若我心中当真有它,即便你毁了它,我心中也还是有它。”
在怒意吞噬池州渡所有理智之前,齐晟按住他的手。
“也许这么说太过于虚伪,也迟了许多,但我想着......能尽量挽回些什么。”
齐晟低垂着头。
“玄九于你而言应当很重要。”
毕竟,那日雪山之上,他第一次看见池州渡淡笑,又十分认真地告诉他这个名讳。——玄九。
那种神态,他怎么会忘记。
也许在冗长的岁月里,玄九是唯一值得他淡笑的存在。
否则同他说起故事时,又为何磕磕巴巴紧蹙着眉头。
“我知晓玄九即是你,是因为我知晓躯壳中的人是你,无论你叫池州渡还是玄九,亦或其他的什么,我如今只认‘你’而已。”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起初的姑娘突然变成了男子,紧接着又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傀师……我自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来也极少这样慌乱无错过。”
“爱慕玄九,起初是因为惊鸿一瞥,后来是因为‘你’。”
“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齐宗主与傀师唯有陌路,我只能按捺下私心,先顾全大局,但最终又一次次被牵着鼻子走,也是因为‘你’。”
——因为你就是我的私心。
而我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
齐晟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似乎不用思考,话便一句句脱口而出。
许是在心中憋了太久的缘故。
“我的确犹豫了很久,起初在花云间收到......那人密函之际,我仿佛五雷轰顶,用对方告知的秘术在房梁上与‘你’相见时,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酸涩。”
“比起你是男子更在意的是,我在你眼中到底算得上什么。”
“一个无礼的后辈,一个跳梁小丑,还是一个压根不入眼的路人......”
池州渡轻轻动了动:“不是。”那是什么呢?
齐晟没问,因为他知道池州渡答不上来。
“可你总要让我缓上一缓。”齐晟无奈地呢喃,“我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感情。”
“更不知道今天说的这些你能听懂几分......不过不懂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困扰他已久的东西已经迎刃而解。
齐晟的眼神回到了最初的坚定。
“我会慢慢教给你。”
“今日回来,是因为放不下你,心里总想起那日你受伤的模样,分明也知晓你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是连父亲提起都要尊称一声前辈的人物,但说来奇怪,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们所见是假,与我朝夕相处的你才是真,于是心中总妄想着保护。”
“也不知这份自不量力在你眼中是否可笑,你大抵并不需要......”
一直安静的人突然凑近,池州渡望着他,眼中猩红的血丝不知何时褪去。
齐晟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身上。
那语气中的起伏他虽不懂,但知晓齐晟如此是因为他。
齐晟放不下他,回来是因为他。
“需要。”池州渡一字一顿道,“你。”
后颈的剧痛平息下去,绽开的皮肉也渐渐愈合。
齐晟说的话他并不明白,但他记在了心里。
陌生的震颤从胸腔处传来,他不是特别清楚,但能确定两点。
其一,是因为齐晟。
其二,他并不厌恶这感觉。
就在他发愣之际。
软趴趴的布娃娃探头,先是抬眼看了看池州渡的脸色,然后迅速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齐晟明显能感觉到池州渡的僵硬。
池州渡的脸颊比他想象中的软,感觉很微妙。
还好布娃娃不会脸红。
他看了一眼自己滑稽的“双手”,大概知晓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尊容。
“这可是你自己挑的丑娃娃。”
始终萦绕着沉闷的眉目拨云见日,染上几分细碎的笑意。
“这个动作的含义是......”
齐晟的嗓音轻快,又透露着几分郑重,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池州度的眼睛。
因为听见他沉默之下努力的回应,所以坦诚不再是难以面对的困局。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心甘情愿地屈膝跪下,用额头触碰冰冻的湖面。
冻住的湖面没有波澜,可细品之下,深不见底处传来微弱的震动,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一点点递送到湖面,令他心头发麻。
“我心悦你,我想吻你。”
第93章 愧疚
粗劣的布料拂过脸颊,很痒。
却像是什么特殊的秘法似的,硬生生将池老祖钉在原地。
齐晟看见池州渡原本冰冷的眼神先是变得茫然,紧接着里头闪过一丝无措。
“心悦?”
齐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是啊,即便你只是想要我待在你身边,我也已经一厢情愿地陷进去了,栽得彻彻底底。”
“不懂也没关系,你能懂我会在你身边就好。”
池州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立即错开了视线。
齐晟从未见过池州渡这般模样,心里痒痒,奈何布娃娃身子软绵无力,属实没有做些什么的余地,即便只是凑近,这幅尊容也并不雅观。
他清了清嗓子,小手戳了戳池州渡的手腕。
“那么傀师前辈可否高抬贵手,放小的回到原身呐?”
本以为今日孤注一掷说出这番话,也需要缓上几日来接受事实。
但实际上心里除了轻松以外,就都是莫名其妙的雀跃。
他很少不计后果行事,但此刻十分痛快。
池州渡犹豫了片刻,但看见浅金色的灵雀跃的晃来晃去,甚至亲昵地往他手边贴的时候,还是慢吞吞捂住了布娃娃的眼睛。
“......好。”
煞气划破指尖,池州渡取出符纸,画出一串复杂的咒文。
与此同时,傀丝朝齐晟倒在一旁的身体而去,轻轻在他眉心一点。
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后,齐晟回到了自己身子里。
那隐隐束缚着他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退去,齐晟晃了晃脑袋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血红,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后,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接着又望向四周。
喷溅的血液甚至沾上了头顶那诡异的裂纹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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