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可!——”
“可什么可,你且安安分分地待在这等着看吧。”
寒容与摁着钟淳的脑袋,抬起头往不远处的帝辇张望,只见有几名禁卫举着刀分别从四角往车舆杀去,为首的几匹乌骢马受惊后嘶鸣不已,开始无了头似的仓皇逃窜,身上的锡鸾玉饰丁丁当当地散落一地。
“轰隆!——”
龙首车轭终于禁不住地崩裂而开,整个舆座也支撑不住地颓翻在地,发出一声可怖的巨响。
“……圣上!!”
王襄闻声往后望去,这一望差点肝胆俱裂,只见那手持金环佩刀的禁卫蓦地挑开帝帷,往座中又狠又准地横空一劈:
“哐当!——”
——这一刀落声清脆,却劈了个空。
狂风怒撼着将白帷卷起,却见帝辇上空无一人,只余一尊足有人形高的石像!
“你也配提她的名姓?”
风雪渐密,呼啸着覆在张鄜的眼睫上,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更加无情森然。
他脚步未移,偏头避过那足以封喉的薄刃,左手干净利落地换过斩白蛇剑,电光般地捣向守陵人的眉心,显然是一击毙命的架势。
“抱歉,不小心碰到丞相的逆鳞了,可惜我要替教主传达的话还未尽,只能劳烦大人您再忍半晌了。”
守陵人身上亦是有些看家功夫的,与那些粗暴莽撞进攻的走尸不同,他的武器只有手中那小小一片薄刃,但打法却十分刁钻,如同灵蛇般的走位更是令人难以触其身形。
他笑了笑:“教主说,当年蔺烨被俘后,你在两军阵前给安世英下跪,甘愿替蔺茹受蛊刑时,我内心对你还是十分钦佩的。”
“只不过……”
守陵人小腹被盛怒的剑气所荡,猝然发出一声闷哼,正想反身相击,右腕却被张鄜捉着猛地一握,口中痛得溢出一股血来,那道薄刃也哐当一声落在雪地之上: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你也有变心的一日……”
张鄜握着他已然碎裂的腕骨,手背暴胀的筋络还未来得及消下去,形状可怖地隆在那半截臂上,仿佛扭曲纠结的虬根一般。
“你们教主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他冷笑一声。
守陵人低头喘了几口气,不知哪儿又提了精神,忽地手起如流星般地往张鄜侧颈一拂。
“丞相此言差矣,教主应当是这世上最在乎你死活的人了。”
张鄜感觉侧颈忽地一热,他皱了皱眉,反应极其迅疾地避开那人藏在五指缝中的毒刃,染血的素色宝剑再度朝守陵人毫不留情地斩去——
“教主生怕丞相你死得太痛快,他想让你再活得久一点,起码得将那些报应折磨都尝过一遍之后,他才舍得让你去死!”
斩白蛇剑慑人的剑气将地面震得寸寸开裂,守陵人在雪里艰难地打了个滚,左手颤抖地拾起金吾卫掉落的环佩刀,咬着牙俯身向张鄜迎去。
“锵——”
金戈相接的刺耳暴鸣声响彻了整片坟陵!
“教主说,张鄜,我可怜你。”
守陵人掌心已鲜血如注,但却仍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一般,一招一式地朝张鄜命门袭去,木然地复述着:“世人皆以为你是利用那小殿下的感情,好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我知道,你是当真动了情。”
张鄜目光冰冷,手中剑势如同密不透风的骤雨般,愈发凌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应当还未同他真正亲近过吧。”
守陵人阴毒地笑了一声,絮絮低语道:“因为你不敢,你不知晓被‘有情痴’反噬究竟会是何等下场,你怕你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想抱他,想吻他,控制不住想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占有他……你怕你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欲望,怕你自己最后变成一个疯子——”
话还未尽,他整个人便被掐着喉咙狠狠掼到身后的松柏上,嘴角无力地涌出一股乌色的血来。
张鄜将剑锋停在他的喉间,声色漠然:
“我不杀你。”
“让你们教主失望了,虽不知他专程教你来送死有何用意,但圣上不在此处,我也不会因为你的胡言乱语而改变想法,你们的计划看上去似乎要以失败告终了。”
谁知那守陵人听罢脸上竟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是吗?”
“你说,那小殿下见心上人迟迟不肯与自己亲近,会不会心生一些芥蒂?会不会无端冒出一些有趣的猜想?”
“你说……若是他知晓你深埋在这片陵寝之下的秘密,知晓当年你待蔺茹之心,就如同如今的他待你一般,会不会从此对你心灰意冷,再不愿留在你身边了?”
张鄜脸色忽地一变,却见那守陵人嘴角挂着笑,霍然将自己的胸口往斩白蛇剑的剑口上撞去,温热的鲜血登时涌溅而出!
也就在这时,陵寝之下的万丈深处忽然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亟待着从底下破土而出一般——
他的眼瞳渐黯,声音也越来越轻:
“……你又怎能确认,我们这次计划的目标就是皇帝呢?”
第68章 雪泥(十三)
张鄜蓦地抽剑,反手掐着那人咽喉“嘭”地一声掼在石碑上,激起一阵掣目动荡的齑尘——
他强行抑下怒气,声色低哑:“……在令教主眼中,想必你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何苦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守陵人狼狈地呛出一口血沫来,但嘴角却犹带着一分神志不清的笑,喃喃道:“教主乃无上金刚萨埵,鬼子母神在上,我死之后,鬼子母神……必会庇佑吾修成三身,功德圆满、不入轮回……”
“他们要苏醒了……丞相,别露出这副表情,你应当好好感谢我,你很快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故人了,欢喜不欢喜?——”
他话音刚落,便闻柱碑之下传来一阵惊呼:
“——殿下!!”
张鄜猛回头,却见茫茫雪地之中,不知何时竟倏地破开一道天堑般黝深的裂缝,似长了双眼睛般不偏不倚地一路横亘而去,将地面上的车马吞噬进血盆大口中!
“轰隆隆——”
钟淳被受惊的骅骝马掀翻在地,眼见着便要掉进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生死关头下冷不防地被寒容与一把抄在怀里,听见那人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这姓张的究竟和那般若教主什么仇什么怨!怎地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三尸阵’都重见天日了!”
“什么?!‘三尸阵’又是什么??——”
他几乎被寒容与勒着脖子逃命,脸都憋红了:“……放、放我下来!喘不过气了……”
“长话短说,就是个需要活人献祭的阴毒术阵,且这个献祭者还非是常人能胜任的,一般打仗打得你死我活之时才会放这种大招,我也许多年未见过了——”
寒容与手臂略微松了些,蹲下身在草丛间摸索着什么,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看来只能先去下面避一避了。”
“……下面?!你是说地、地宫?!”
钟淳被振聋发聩的塌陷声震得耳膜充血,只闻一声轻巧的“咔嚓”声,仿佛什么机关被旋动一般,整个人霎时往下陷了几寸,还未来得及张嘴,便直接被寒容与塞进那只容一人通行的井口密道中。
寒容与回头望了一眼还在迅速扩张的裂缝,低声暗骂了一句,转身也跳进了那暗藏玄机的草丛之中。
“嘭!!——”
那机关上的玄鸟木雕的眼珠转了个圈,那扇通往地宫的密道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重重地阖上了青铜暗门。
大地震颤不休了良久,才渐渐恢复了伊始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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