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见张鄜眉宇微沉,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像个乖学生一般点了点头:“那……那父皇呢?倘若父皇被四哥他们挟持了怎么办?”
“这该是禁军统领辖内之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张鄜心中似乎已有打算,见钟淳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面色不由温和了几分:“依你四哥的脾性,你觉得他会留你父皇到几时?”
钟淳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坦诚道:“四哥虽然生得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实际上可坏了!……我在乔府别苑那会就是被他给算计了!”
“若是他给父皇下了什么蛊也不奇怪,我若是他么,待父皇在宴上下完诏之后,便不会再留他了,至于其他人……”
他生动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严肃道:“就编个莫须有的篡位罪名,直接‘咔嚓’了!——”
张鄜闻言“嗯”了一声,手指轻叩桌面:“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钟淳拍了拍胸脯:“我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坐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杀我呢?”
他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我从李老头那里偷了一招叫‘借刀杀人’。”
“我在宴前命人将泻药偷偷下在六哥酒中,到时候六哥与八哥会先意识到四哥要害他们,定然会‘先下手为强’!我便趁着这个机会溜之大吉,若是能将父皇与玉玺一道带走便更好了!这招叫什么……‘浑水摸鱼’!”
张鄜看了钟淳一会儿,点头:“淳儿很有胆识。”
钟淳被夸完之后得意了,尾巴正美滋滋地翘着,谁知翘到一半,冷不防又被张鄜给拦腰抱到膝上。
那人低下头,声音拂在他耳边:
“若是周围的侍卫婢女都被你四哥用死生蛊操纵了,不听你话了,又要怎么办?”
“……啊?!这个……这个……”
钟淳支支吾吾,耳朵一直红到脖根:“你靠我太近了!……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用火。”
那股绵软的少年体香又从怀中涨了起来,带着温暖干燥的气息,像一颗饱经日晒的果实。
令人恨不得将那层皮咬破,将里头清甜的汁水都餮食吮吸殆尽。
张鄜缓慢地收紧了臂膀,在那干净的后颈上很克制地咬了一下,将钟淳激得“啊”了一声:
“那些蛊虫喜阴湿之地,生性畏火,若是当真起了祸乱,你就放一把火将整个宫殿都烧了,不要恋战,知道不知道?”
钟淳委屈地摸了摸后脖子:“知道了……”
——又咬他!
张鄜近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改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淡作风,有时两人在书斋正经地说着话,眼神只要一对上一时半刻,钟淳便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发疼……
而且丞相大人近日来耳目似乎不大聪明,总喜欢压着他的脑袋,让他不间歇地喊自己的名字。
钟淳有时候喊累了,脾气也上来了,抱着张鄜的脑袋,故意凑到他耳旁大叫:“张鄜张鄜张鄜!——”
谁知张鄜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
笑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来吧!”
钟淳受不了这种有一下没一下的liao拨,自己很主动地背过身,趴到桌上jue起了屁股。
他的后颈不复白皙,上边有过日晒风吹的痕迹,有几处还被晒脱了皮,长出新粉的肉来,令人看着心疼。
但那截腰杆却仍然纤瘦,往下是一个曲线柔软而圆翘的屁股蛋子,一副手感很好的模样。
张鄜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一会儿,一掌拍向他的脑袋,很是无情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方才说到不要恋战,只要席上一发生混乱,就让阮虎掩护你一起撤离,听进去没有?”
钟淳:“……”
他咬了咬牙:“听进去了!——”
“最迟子时三刻。”
张鄜又重复了一遍:
“子时三刻前,一定要出宫。”
*
太极殿中,液庭芙蓉开得正盛。
身佩戒刀的禁卫将东西南北四处殿门围得水泄不通,将霜重夜露与殿中的一庭春色给生生横隔了开。
几位匠人半躲在髹漆屏风后,手中灵活地牵扯着丝线,手底的木偶竟仿佛瞬间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随着那几根指头作起了动作。
一尊白脸乌髯傀儡负手而立,一尊小儿赤衣傀儡手握莲花宝剑,下跪于堂前。
——正是《封神记》中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自刎剧情。
“爹爹!孩儿将这一身血肉尽数奉还于你!你可看好,这白骨取自我身,这碧血剖自我心!”
“从此天上地下!黄泉人间!再不相欠!——”
“我的儿!……”
那孩童木偶将长剑贯穿了自己的咽喉,全身逼真地颤抖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殷红从它的颈边涌下!
钟珏对着面前一番珍馐已失了胃口,听见这幕戏词更是忍无可忍地一拍桌,重声呵道:
“行了!!都别演了!!通通都给我滚下去!!”
谁知匠人们听罢神情却依然麻木,手中动作依然不停,嘴角也继续声情并茂地念着咿咿呀呀的唱词。
殿中气氛一时诡异而迷离。
“怎么了,八弟?只是木偶戏罢了,你不是真被吓到了吧?”
钟戎身着华贵衮服,头戴朱璎长冠,温笑一声:“今日是父皇寿宴,你摆着这种脸色多难看,得高兴一些,你瞧,父皇今日笑得多开心啊!”
只见龙椅上的顺帝已然消瘦得不成人形,闻言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很听话地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钟珏见之大骇,与钟琼与钟淳对视了半晌,才握着拳头重新坐了下来,仰头喝了一盅酒。
钟戎则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把目光又投到了钟淳身上,似是蛇信般灼热:“小十三怎地还不动筷?这些都是父皇特意命人为你准备的甜食,你先前在宫中不是最喜欢吃这些了吗?”
钟淳不惧他,状似无心地回道:“多谢四哥,既是父皇特意为我准备的,未得到父皇的亲口应允之前,我是不敢吃的。”
“父皇怎地一晚上都未曾说过话呀?”
钟戎闻言冷笑一声:“谁说父皇未说过话,父皇今晚可是有要事要宣告天下的。”
“是不是?父皇?”
顺帝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眶里迟钝地转了转,张了张干涩的嘴巴:“正、是……”
“周隋……拿纸笔来……朕——有诏要拟!”
“……朕自知、已至弥留之际,然、皇太子之位空悬数年、无人可担其重任,朕、知宗庙之负重……知王业之艰苦,皇天在上,亲命、亲命……”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钟戎的脸色也逐渐因着兴奋而隐隐发红。
可就在这个关键当口,顺帝口中却仍是那颠颠倒倒的几句话,眼神似乎突然清明了一瞬:
“你们……”
就在此刻,钟琼突然捂着肚子踉跄起身,目光发狠地盯着钟戎,声色颤抖:
“钟戎!你罔顾天道伦常、你丧尽天良!……你竟给我下毒!!”
桌前酒杯霎时倾洒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六皇子的亲卫得讯般地从殿外破门而入,人墙般地挡在他身前,全身上下甲胄俱全,出鞘的刀尖泛着凛凛寒光。
钟戎自知再无演戏的必要,望着恢复了一刻神智的顺帝,眼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似一团烧不尽的火:
“……就算被蛊虫所控,父皇你也还是不愿传位于我吗?!”
顺帝迷茫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面目狰狞地朝自己走来,而身侧的宦官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并无半点要护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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