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不欲与穷追不舍的钟戎多作缠斗,学着钟曦方才得胜的模样足尖轻点,便要跃起去折头顶那暗香萦绕的桂枝。
差一点……
还差一点!……
“嗡!——”
就在他快要够到那桂枝时,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气却已尾随而至,钟淳猛地用手肘回挡,创口霎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涌。
“小十三!!——”台下隐约传来了钟曦的喊声。
钟戎提着剑一步步逼近他,幽声道:“十三弟,你想折了这桂送给丞相是不是?”
钟淳动作一滞,捂着淌着鲜血的手肘,脚尖却悄悄地将方才他舍掉的长剑给勾了过来,咬着牙道:
“……是又如何?”
“你以为将这桂枝赠他,他便能辅佐你做太子?你以为每日没皮没脸地缠着他,讨他的欢心,他就能真心喜欢上你了?”
钟淳尽管用全力招架着迎面而来的剑势,但心神还是不禁被钟戎的恶言恶语给勾去了几分:“那是我自己的事!”
钟戎唇边挂着一丝嘲意,故意放缓了出剑速度,矮下身在他耳侧轻声道:
“……你以为丞相赠你这‘断红’真是因为器重你么?”
“在他眼里,你只是他用来对付乔家的一枚棋子罢了,用完便随手扔了,连利用的资格都不配——”
“你不会不知道吧,丞相真正想尽心辅佐其登上帝位之人,便是已故先皇后的独子——敏哥哥。”
听见那遥远而陌生的名字时,钟淳竟像被阴毒的蝎子尾冷不防地蛰了一般,心口蓦地一痛,握着剑的掌心也渐渐渗出了汗。
相传先太子钟敏自小便聪慧明思,能言善辩,有璞玉之姿,超世之才。若不是当年在淮南叛乱中不幸惨死于敌军之手,这大宛的帝位之争兴许就没有后头这些皇子的事了。
钟戎饶有兴味地看着钟淳渐渐苍白的面色,手中的剑也快了起来:
“当年丞相还不是丞相时,便做了敏哥哥的太傅。听闻当时他几乎辞去了所有政事,一心一意地辅佐教导太子,手把手地教他骑射习字,伴他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亲厚——”
“丞相虽然不喜欢你送的字画,但当年对敏哥哥亲手所临的字帖那可是视若珍宝,连打仗骑马都要装在随行的军囊里,心爱得紧呢。”
钟淳只觉一股气血“轰”地一声涌上脑海,耳边乱哄哄地一片嗡然,忍无可忍地竖起剑往眼前那张狡猾而喋喋不休的嘴刺去:
“你住口!!——”
……
“……台上发生何事了?”
陈仪眼见着台上对峙的两人突然又缠斗了起来,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十三殿下却仿佛被下了蛊似的,剑招和步伐都乱得不能看,但整个人却被一股莫名的气架着,硬生生地挺着血肉之躯与钟戎交战,连身上被剑气窜破伤口也无知无觉。
张鄜远远望着钟淳反常的神情,深邃的眉间越皱越紧,右手缓缓抚至腰间那柄沉寂了许久的斩白蛇剑上。
第40章 风腥(十三)
钟戎见钟淳的剑出得越来越莽撞,也越来越毫无章法,心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眸中精光一闪,手中剑势如雨锋般不歇不停,口中却继续温声出言相激道:
“……你可知敏哥哥的生母先皇后出身于大宛簪缨世家陈留蔺氏?”
“蔺家世代为将,是助太祖皇帝平定四方僭乱,开创大宛的八大功臣之一。此前与淮南叛军交战于浦阳坡之时,蔺家军虽深陷匪巢,但仍凭着一身赤胆抛生忘死的坚守城关,而后却因歹人出卖,落得个满门覆灭,无一幸存的下场——”
“敏哥哥与丞相皆是忠烈之后,骨子淌的自然都是义薄云天的丹心之血,而十三弟你呢?”
钟戎右手执剑,左手却猝然化为一掌推向了钟淳胸口,听见那人闪避不及而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呼,心下更是快意无限,放柔了声色:
“你的生母只不过是一介粗鄙的宫婢,被父皇一夜临幸后这才稀里糊涂地有了你,在宫中不仅得不到位分,甚至连个像话的名字都没有,同民间那些供人取乐的娼妓没什么两样。”
“你就是个下等奴才的孩子,骨子里流的就是奴才的血,你觉得丞相凭什么会甘愿辅佐一个奴才生的野种?”
“……”
钟淳长剑一颤,突然没了动作,待他重新抬起头时,双目竟像积了一泡赤殷殷的池水般,眼底蒸腾着呼之欲出的恨意与怒意。
他死死地盯着钟戎:
“给我娘道歉。”
“四哥我说的可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又有何可道歉之处呢?”
钟戎望见钟淳这副已然失了魂智的模样,心下不觉发怵,反而只觉好笑:
“小十三,你今日还是乖乖认输罢。有些东西是你这种人妄想不得的,越是觊觎便越是会令自己身处险境,丞相早就警示过你了,你却依然一意孤行,唉……实是不可教也——”
他边笑边向着钟淳的背后走去,右掌一挥,只见手中青光宝剑有如一道银蛇般骤然朝他直直射去!
“小十三!小心身后!”台下传来了钟曦焦急的声音。
只见钟淳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地用两掌受了一剑,鲜血沿着掌隙垂落下淌,一双通红的眼直直盯着钟戎:
“……给我娘道歉!”
钟戎唇角嘲讽地勾了勾:“冥顽不灵。”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其相近,钟淳便干净利落地弃了剑,赤手空拳地用蛮力往钟戎身上招呼起来。
他的武艺本就低人一截,出招虽随心所欲又毫无章法,但凭着这一腔盈满肝胆的泼天怒气,每一掌竟也能如铁石般拳拳到肉!
钟戎本要去取那顶上桂枝,不料却三番五次地被钟淳那胡搅蛮缠似的打法磕绊住了脚步,于是忍无可忍地朝那人摧去一掌:
“别碍事!”
钟淳全身上下皆狼狈至极,一身白衣更是朱迹斑斑。他方才被那青光宝剑所伤,肩膀跟断了节似的不听使唤,但仍是捂着那脱臼的右臂咬牙往钟戎身上扑去:
“……你休想拿到那桂枝!”
钟戎被他掼倒在了地上,眉眼间那股森冷戾色又浮了上来,正当他欲要反手抽剑,给钟淳最后一个痛快时,却突地感觉脖根处有些发痒,低头一看,神色却遽然一变——
只见那柄断红不知何时已悄然缠在了他的颈上!
钟戎那张温雅的面上登时青白交加起来:
原来方才钟淳那玉石俱焚的打法是为了令自己放松警惕,好给这最后的偷袭骗来一丝可乘之机——
“你疯了!?这儿可是金麟台,你敢当着父皇与群臣百官的面伤我!?”
台下座中的鼎沸人声愈渐朦胧,震如擂鼓的心跳声却反而越来越清晰,钟淳入魔般地握紧了剑,身上所有的伤瞬间感受不到疼痛般,眼中只有那缠在钟戎脖颈上的一抹刺目的红,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这一刻,短短半生的种种景象如同跑马灯般混乱地涌进他的脑海中:
“嘿!你看,那孩子是十三殿下吗?这十三殿下走路的模样怎么一瘸一拐的……你看像不像街头拄着拐杖的跛子?”
“嘘……那孩子怪可怜的,听闻生他的那个宫婢生完他没几日便投井身亡了,从小到大都没人管教,连字都不会念,以后看见他离远一些便是了。”
“哟,殿下还是个跛脚呢。”
“跛脚好,到时候在床上就把你这只脚吊起来,让你哪儿也动弹不了,只能哭着乖乖张开腿给我操。”
“丞相虽然不喜欢你送的字画,但当年对敏哥哥亲手所临的字帖那可是视若珍宝。”
“敏哥哥骨子里淌的是忠义英魂之血,你骨子里淌的又是什么血?”
钟淳,你骨子里淌的又是什么血?
一个声音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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