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您有这玉……您不早说,小人先前的不尊不敬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地宽宏谅解一番……别说是从九龙盘驶来的船了,就是从九重天上驶来的船您也是上得的——”
钟淳没料到这断红上的坠玉竟然也这么值钱,看着崔三那一副捡到天大便宜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肉疼。
“算你嘴甜,车轱辘话就别扯了,那船现下停在哪呢?”
崔三朝着远处细雨濛濛的江面遥遥一指:“据我所知,这阵子从九龙盘过来的船,只有它一艘。”
只见江心停着一艘看不真切的庞然大物,通体望上去灰扑扑的,足足有十座楼阁那般宽敞,像披着一件遮天盖地的麻布罩一般,与周围雕栏玉殿、漆彩画栋的船舫相比,可谓是黯然失色,毫不起眼。
“这船名为‘无色天’,据说来路十分离奇,我在这停云渡口驻守了十余年,都未曾知晓里面是何风景,公子您上去的时候当心着,若有什么不对劲便马上下船便。”
钟淳应了一声,看见那崔三同艄公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即便被请上了一叶小舟,几桨之后被渡到了江心。
佛教中将三界分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八天”,有道是离开欲界才能进入色界,而离开色界才能进入无色界,从而修出涅槃解脱三千烦恼。
被小僮提灯引着踏进这“无色天”的舱门,钟淳忽然觉得眼前之景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只见室中空空荡荡,惟有莲台上燃着两柄剑锋一般的烛火,中间置着一尊足有二层楼高的观世音白玉像。
那观世音菩萨生得一副慈眉顺目的模样,头戴宝冠,双手合于胸前,珠璎绫罗逶迤而下,座下莲花竞相怒放,道不出的法相庄严。
堂前匾额写着“欲界”二字。
“公子请随我我来。”
钟淳心中有些不安,攥紧了衣角,跟着带入的两个小僮来到了第二间屋子。
只见堂中的观世音像已然变成了一尊头戴五佛宝冠的四臂绿度母法相——
那菩萨仍是面容垂霭,唇角似笑非笑,双手在胸前合十,左上手持莲花,右下手作施愿印,全身上下皆为铜绿所漆,泛着一股森森寒光。
小僮伸手在绿度母脚底的莲花宝座下虔诚地印了片刻,只见那绿度母法相微微一颤,竟“轰”地一声往左处移动了几步,露出石像后的一条隐蔽通道来。
“公子,我们只能送您到此处了。”
钟淳望着那燃着烛火的石壁通道,心中已经有些发怵,但一想到张鄜就在里头,便还是咬了咬牙,壮着胆迈了进去。
“嘭——”
听着身后石门缓缓被合上的动静,他逐渐听见了通道尽头传来的欢笑与笙歌声,待终于走出通道后,钟淳瞳孔一滞,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尊双身密集金刚佛像!
只见那三头六臂的密集金刚正手持诸类佛器,面露忿怒法相,四曲盘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而在他的腰间竟盘坐着一位浑身赤裸的佛母,佛母亦仰着头以唇触碰金刚,两人的下身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无限的庄严与淫欲尽在不言之中。
钟淳从小去寺庙中拜的都是那些正威严明的九天金刚神将,何曾在青天白日里见过此般“歪魔邪道”,一张脸“噌”地一下涨红了。
可当他真正打量这无色天的内里乾坤之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头的所有佛像和壁画竟都是“双身”的。
有一人跌坐在另一人怀里的,有一人从背后抱搂住另一人的,还有拿着金刚杵与各种法器作那档子事的,只能说是风情万种,淫态万千,令人目不暇接。
而这无色天里头无论少男少女,穿着皆如壁画上一模一样,下身只薄薄地围了层近乎透明的金纱,半遮半掩地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来,腿根与脚踝处缚着金铃项圈,行在铺满羊毛的地毯上一步一响。
他们的上身更是几近赤裸,臂上围着几条紫青披帛,胸前挂着同菩萨一般的珠璎宝串,但却根本遮不住什么部位。
钟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披金挂玉的少女行过一处帘帐时,被里头的贵人一把扯了进去,那条白皙的长腿还未来得及收进去,不一会儿,那脚腕上的金铃便开始“叮铃铃”颤个不停,帐中也传来了不堪入耳的调笑声与忽低忽高的呻吟声,直教人听得面红耳赤。
但周围的侍者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连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好似在此处肆意淫乐是再寻常不过的琐事一般。
天杀的!原来这无色天乃是一处打着佛法幌子的淫窟!
乔泰那个倒霉蛋,被掳到哪儿不好,怎地被掳到这种地方来了?一想到张鄜就在此处,钟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喂!你还愣在这儿作什么,怎么衣裳也不换,也不去伺候客人!?”
正在他走神时,手臂蓦地被人用力一扯。
只见一个少女正瞪着眼睛看他,低声道:“你还敢……你还敢穿着外边的衣裳,若是被难陀护法知晓了,日后定是要将你扒得只剩一层皮!”
“还不快去将衣裳换了!”
钟淳被那少女半推半攘地推进一处静室内,一眼瞥见她胸前那两团白白软软的东西,别开视线道: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是上船来找人的!”
谁知少女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船上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这船不是谁都能上的,尤其是最近朝廷查得严,若是被难陀护法抓着了,要么你死在这船上,要么你和我们一起永远被关在这船上,再也出不去了!”
她戴着金钏的手指了指殿中那几尊佛像的莲花座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先前有几个外人不小心上了船,都被难陀护法给杀了,他们的头骨被做成法器,现下正埋在那莲花里面呢。”
钟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顿觉一阵恶寒遍体而生:“……我就不能谎称是你们的‘客人’吗?”
“这船上的客人不多,在朝中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并且已是镌刻在鬼子母神龛前的般若教教徒,你是吗?”
“……”
钟淳心下暗惊,先前因着京畿庙宇无故出现般若教青莲图腾的缘故,他父皇已然派禁卫布下近乎天罗地网的搜查,未想到在朝中竟还有“有名有姓”之人是这般若教中教徒,难怪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什么风声。
那少女见他不言,叹了口气,拉住钟淳的手臂便要去扯他衣服:“幸亏你今日碰上我了,赶紧把衣裳解了吧。”
她见钟淳臂上尽是深浅不一的剑伤,不由奇道:“你是什么人?小小年纪怎地身上带了这么多伤?我得用香雪粉替你遮一遮,好在这背还看得过去……”
钟淳由着少女替自己系上衣裳,再一一戴上臂钏金镯。他被人伺候惯了,因此也没觉得哪儿不对:
“不说了,说出来怕吓死你。”
少女拧了拧眉:“不说也行,只要你不是朝廷的人就行。”
钟淳闻言心下一突,好半晌才试探地开口:“……朝廷的人怎么了?”
“大宛的皇帝,灭我们的神佛,杀我们的同胞。”少女咬紧了牙关:“我们与他们势不两立。”
“若是让我撞见大宛朝廷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钟淳立刻闭上嘴,内心却回怼道:
你一个邪教中人,连这船都出不了,还大言不惭地扬言要杀朝廷的人。
“好了,不同你多说了,你找着你要找的人,便让他快些带着你下船吧。”
少女起身要走,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钟淳不敢说当朝丞相此刻就在这艘船上,只得说:“是个……长得冷冰冰,说话也冷冰冰的人。”
“他是这几日上的船,你说这船上的客人不多,想必应该很好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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