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奋力推开钟曦,不知道这人究竟发的哪门子疯,委屈地骂道:“滚!!不关你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提张鄜的名姓!!唔!——”
钟曦捂着钟淳的嘴,将他结实地压在身下,那双眼中有恨、有怒、有欲、亦有情……
他原先只是起了些戏弄之心,想要看看小十三发觉自己穿肚兜时暴跳如雷的表情。
可谁知这左一句“张鄜”右一句“张鄜”,却将他内心隐忍了数十年的千百种情绪一并激了出来。
“……你以为你那好丞相是何等圣人不成?以为止戈收兵,高拜庙堂便能洗清他身上的冤孽?”
“哈……小十三,三哥告诉你,他打仗时杀过的人可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所幸有因果报应,他这条命马上就要到头了……”
钟淳只当他在说疯话,全身却蓦地一僵。
——微凉的唇堪堪擦过他的嘴角。
“……你、你说张鄜不是圣人,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钟淳抿了抿嘴,掩饰心底的害怕:“你骗了父皇!骗了我!骗了所有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逍遥王爷不做,非要同般若教一道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中了死生蛊的将士也是活生生的人呀!!你却纵容教众将他们炼成不人不鬼的走尸……简直、简直是!……”
钟曦勾起一边嘴角,歪着头道:“简直是什么?”
“……”
“简直是‘丧尽天良’,简直是‘泯灭人性’?”
面前之人的语气同从前一般轻快,尾音还拖着股懒洋洋的调,仿佛刚从哪家秦楼楚馆的床上爬起来一般。
这是钟淳熟悉的三哥,但似乎又全然陌生了。
“他们是我的将士,为我所用是天经地义的。况且,比起让他们生生痛死,这般无知无觉地死法应当算得上是一种恩赐了,不是吗?”
钟曦动作很轻曼,手指沿着钟淳的脖颈一寸寸地往下按,像爱抚着一只受惊的宠物,但又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欲、望:
“小十三你就这点觉悟,还当什么皇帝?皇帝要做的事可是比这些更‘丧尽天良’呢,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钟淳觉得心里好像钻进一条蛇,正将他一点点地缠紧,脊背不停地抖,手心背后都是冷汗,就连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他实在想不通,他和三哥只是几个月未见而已,他还给他写了信,想着那人在江南会是怎样的风景……怎么一转眼,三哥就好似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你上学时不是一直和夫子说以后想当王爷吗?以后三哥当皇帝,小十三就当王爷,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样不好吗?”
钟曦的指尖移至胸口,隔着布料忽然狠狠地掐住那一点,感觉到钟淳身子电般地一颤,口中“啊”地痛叫出声,笑了:
“……只不过,小十三可要好好地伺候三哥,一直这样乖乖的,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小十三乖乖的,三哥疼你——”
钟淳瞪着眼睛看钟曦,慢慢瘪了嘴,猝不及防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不是我三哥!!我三哥不会这样对我的!!你滚开!!你不是我三哥!!”
他一边大哭,一边用脚去踹钟曦,当真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口中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
“你不是我三哥!!你走!!你把我三哥还给我!!!——”
“你走!你走!!我要我三哥!!……”
钟曦心如铁石地看着钟淳撒泼似地哭闹,但当看见他哭着哭着,突然窜出一道青虫似的大鼻涕时,终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分不清这小十三究竟是装疯还是真疯,这一出倒真让他消了那种性致,况且看着那身别人留下的痕迹,他一时半会也下不去手,真要“霸王硬上弓”也得再把人养上几日。
最好是养到他心甘情愿为止,来日方长……
“好了,好了,三哥在这儿呢,小十三别哭了……”
钟曦替钟淳将衣裳披上,一时半会找不到手绢,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擤鼻涕、擦眼泪,摇身一变,仿佛又成了那日在学堂中给他解围的好兄长:
“先把这山楂包子吃了啊,原本给你备了三个的,方才被我吃了一个,现在只剩两个了。”
他笑眯眯地道:“喏,你若是不吃,我便把这两个包子拿出去喂猫了。”
“……真不吃?那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有朝一日张鄜带军打进宫里来,只怕只能看到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丑八怪了!”
钟淳闻言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睛通红地伸手拿了一个已经冷掉的包子,重新缩回角落,警惕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低着头狼吞虎咽起来。
钟曦撑着头看他吃东西,一边看,一边一下一下地抚着钟淳的背,望见他长长的睫毛抖了好几下。
“小十三……”
他看着钟淳许久,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其实啊,三哥不是你的亲三哥。”
……
*
李广平借着烛火摊开一卷羊皮地图,目光炯炯地盯那朱砂醒目标记的几座城池,拧起了眉:
“娘的……这些反贼真是要反了天了,看来那群淮南的地方长官当真是没脑子,别人煽风点火几下就立马积极地主动送上门给人当枪使,怪不得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这日子能好过吗?”
“沈长风这小兔崽子去了这么久还没个消息回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高申安慰他:“听闻邢狱的温廷尉交情与之十分深厚,丞相已然派他前去接应神机营回京了。”
“幸好当初随州起义的时候丞相没把我俩派下去,现在看来,那些‘起义军’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流民溃军罢了,充当了某些人调虎离山的幌子,若当真将朝廷的主要兵马调离上京,眼下这城门宫口便无人可守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去年初春的水患,再加上乔家侵夺粮田涌现了大量的流民,这些人一经煽动,必将汇成一股与朝廷极其不利的势力,真是没想到,三殿下竟是下了这么一盘大棋……”
李广平不爽地哼哼道:“有什么没想到的,当年皇上要接那婆娘回宫,我便主张不同意!那劳什子静妃本来就是徽州人,说不定进宫前就与钟峣那犊子有染了!!”
“现在好了!那小畜生简直跟他爹一样的德行,惯会收买人心,可怕得很!现在京中民间都流传说天子寿宴那场大火将皇帝与皇子们都烧得尸骨无存了,他倒好,奉诏从金墉千里迢迢地回来‘奔丧’,还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暂代父权’,孝心能感动天地似的,谁他娘的信这一出啊!!”
“唉……我那小徒弟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高申听到这也叹了口气,望向了不远处的营帐。
今夜清风徐来,月色明朗,那处营帐中漫出来的光却显得有些黯淡。
……
寒容与掀开帘的时候,桌上东倒西歪了几盏瓷杯,还有一坛半空的竹叶青,张鄜看起来正在独自饮酒。
他比几日前瘦了,眼眶微微地陷下去,颔边也生了些微青的胡茬,使得本就锋利的轮廓愈发深邃。
桌旁的短檠灯静静地烧着,映着握着斩白蛇剑的那双手,上边的新茧长了一层又一层。
“皇上身上曾经有被人下过死生蛊的痕迹。”
他给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咳了咳:“但或许是施术者自身的缘故,又或许是母蛊已亡的缘故,陛下身上的子蛊似乎失效了。”
“太医们围着救治了三日,才将人从鬼门关抢救回来,想必过几日便能醒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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