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片刻,透着轻微的啜泣声。
“瞧你那出息,”费德明啐了他一声,“赶紧滚。”
“欸——欸!”对方喜极而泣地应声。
费德明坐回到驾驶室,亲自开车,瞧了易绍南一眼,“喝一杯?”
易绍南缓慢地摇头,语气很平静,像是深思熟虑很久了一样:“明哥——”
听这口气像是有事相求,不是什么好事,费德明心中不悦,“喝一杯都不肯?”
“好。”易绍南答应了。
车子驶离主干公路,沿着匝道蜿蜒而下,再驶入开阔的道路上,凌晨路面空旷,一路通畅无阻,车子疾驰到某个地方,最终停在一栋酒馆面前。
是一间日式酒馆,吧台处坐着不少客人,在低声叙旧。
服务生带着费德明和易绍南到了雅间,这个位置正面朝大海,能听见海浪拍打岩石,隔着细竹纱窗,看见模糊的棕榈树身影,天空有轻轻发亮的迹象,费德明卷起细帘,探头看了一眼,眼角带着轻微笑意,岁月在他眼角留了痕迹,“泽州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喝酒。”
易绍南回过神来,听见费德明继续说道:“不过那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他那时候……”说到这里,费德明仿佛思绪缥缈,“还很年轻,还相信很多东西。”
“我也是。”费德明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仿佛在自嘲,“陆家没分裂之前,泽州家里没这么乱,后来陆老爷子病重,才有了陆家兄弟阋墙,陆泽州排行老幺,在家中最不受宠,母亲又早逝,他父亲要他联姻,好在老爷子面前争一口气,等泽州考虑清楚了,他父亲就去提亲。”
易绍南不知道费德明今天为什么会说这些,试探性问:“然后呢。”
费德明接着说:“泽州为了逃避现实,身边有多Omega,他不愿意。”
话匣子一打开仿佛合不上了,接下来,易绍南听到了完整的版本,跟外界传言似乎不太一样——
一次家庭聚会,陆家邀请了不少名流到家中做客,其中就有阮拊膺,那时候阮家还没发迹,阮熠冬作为家中的掌上明珠,出来给阮拊膺装点门面,他那时候才19岁,刚刚大一,正处于无忧无虑的年纪,无比排斥家族社交。
但阮熠冬母亲缠绵病榻多年,总盼着他能找个好归宿。
“我现在不想找……”阮熠冬皱眉。
“去认识一下也好。”母亲跟阮熠冬说。
关于未来爱情的形状,19岁的阮熠冬没有任何概念,如果非要说一个排斥的理由,阮熠冬觉得自己心有所属,在一次慈善晚会碰到的青年,比他大几岁,好像已经大四了,在接手家族事宜。但那晚阮熠冬没能跟对方说上话,几经周转打听才知道那个青年姓陆,叫陆泽州,一表人才。
如果联姻的对象是陆泽州的话,阮熠冬憧憬地想着,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排斥。
就这样,阮熠冬答应了父亲的要求,陪着父亲一同出席陆家的宴会。
陆家很大,单是花园就让阮熠冬逛得险些迷路,近身陪着阮熠冬的Omega,是陪伴他长大的樊姨,他想亲自见一见陆泽州的小心思,没能瞒过樊姨,当然,要他们见面,本来也是双方家族示意。
花园寂静,虫鸣鸟叫,好不惬意,樊姨准备找了个借口离开,让他们单独见一见。
樊姨从树荫底下探了一眼,有人走过来了,好像是陆泽州,旁边还有一位秘书,看上去比陆泽州年长,为人老练,语气劝慰:“他今天也来了——”
“谁?”陆泽州问。
阮熠冬站在廊檐底下,头顶上层层叠叠的爬山虎,这个时节爬山虎刚好在开花,橘红的花朵垂下来,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上,遮挡住阮熠冬的脸庞,他的目光从叶片缝隙间穿过,心跳逐渐加速,他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比母亲描述的还要帅一些,个子很高,肩颈挺拔,浓眉,眼眸深邃。
看到他,阮熠冬只想到鲜衣怒马少年郎。
母亲跟阮熠冬说过了,目前局势动荡,将来外嫁肯定不现实,要受苦。要嫁,必得嫁一个知根知底的Alpha,还要年貌相当,跟配得上冬冬。那么选来选去,只有陆泽州最合适。
陆泽州比阮熠冬大四岁,家中排行老幺,虽比不得他叔伯那些孩子得宠,却是个会念书,将来就算不接管家族事宜,凭着聪明的头脑,将来也能混一口正经饭吃,少时夫妻情谊坚定,想来阮熠冬跟着他不会吃苦,阮家的陪嫁也会非常丰厚,最差也不过是衣食无忧。
“阮熠冬。”秘书压低声音。
尽管他们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花园中,还是能听清一二,Omega躲在角落静静地听着,仿佛在等待自己一生的答案,他希望听见陆泽州也说‘好’,又或者一句‘门当户对也挺好’,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至少能阮熠冬迈出第一步,试着去走近他。
结果陆泽州扯了扯领带,语气散漫,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不想见。”
阮熠冬的心直接坠了下去。
秘书还在劝他:“见都没见呢。”
“比我小四岁——”陆泽州拉长声音,“那不是小孩儿吗?小孩儿有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兀自笑了笑,“你都不知道现在我身边的Omega有多风情万种……”
原来陆泽州身边早就有人了。一颗晶莹的泪滴了下来。
樊姨上完洗手间回来,撞见阮熠冬慌乱的跑来,眼角微红,一脸愁容,喊他,他也不应声。等到秘书那边劝完了,陆泽州终于答应见面,等来的却是樊姨独自一人,“人呢?”秘书问。
“不知道怎么了……”樊姨顾不上那么多,忙不迭跟上阮熠冬的步伐。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阮熠冬都非常沉默,也很少笑,他父亲有四个子女,阮熠冬属于最漂亮的那个Omega,说是掌上明珠都不为过,阮拊膺哪里看得了熠冬这样受委屈,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陆泽州一向留恋花丛中,身旁Omega不断,这种女婿不要也罢!但是他既惹了熠冬不开心,必得上门道歉,亲自赔不是才行,否则生意场上,要他老子好看。
陆泽州在父亲的威逼之下,带着贵重礼物,亲自登门道歉了。
这一回,他更没见到阮熠冬,他只记得那天晚霞漫天,天空被染成淡淡的粉橘,一个Omega从那辆黑色大G下来,身上穿着白色网球训练服,短裤刚到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袜子扯到小腿肚子那里,看样子刚打完球回来,接着,Omega侧过脸,眼睛亮了亮,声音很甜,“爸爸!”
他忙不迭地奔过来,抱住阮拊膺的脖子,后脚跟微微踮起。
陆泽州看到了他的眼睛,清澈,璀璨,如星空一般耀眼,皮肤很白,短发好像有点自然卷,柔软蓬松,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再腼腆地抿嘴,把笑意收回去。
从那一天开始,陆泽州的一生,就开启了‘后悔’的副本。
他自成年后,身边就簇拥着不少Omega,他对性好奇,又因着长得好看,出手阔绰,即使不是因着陆家的身份缘故,那些Omega也会对他趋之若鹜,他睡得Omega不少,知性的,甜美的,朋克的,什么样的都有,但没有阮熠冬这样的,干干净净、天真又腼腆,还带着轻微的抵触。
得知阮熠冬就是陆泽州那天该见到的‘相亲对象’,陆泽州肠子都悔青了。
他托了父亲的脸面,要再见阮熠冬一面,还要跟他亲自道歉,阮熠冬不肯见他,即使陆泽州去学校找他,他总有理由拒绝,周一要打球,周二有社团活动,周三有晚课,反正总是没有时间。
可是陆泽州临时有事去不了,阮熠冬眼底又会划过一道失落,下一次就把他拉黑了。
Omega是喜欢他的吗?怎么感觉很讨厌他?陆泽州为了追阮熠冬,几乎要用尽毕生所学,但阮熠冬还是不肯见他,更别说约会了。但陆泽州知道,自己的心全在阮熠冬身上,如果不得到他明确的拒绝,他觉得自己不会轻易罢休。好嘛,不见就不见,阮熠冬上大课,他就去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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