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还是把它叠起来,放回了笔盒里。
他对自己说:当初是你选择要跟不渡平走的,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要承担这条路将带给你的一切磨难和痛苦。
你是乐园的创造者,身负超群的天赋出生;所以你理应无坚不摧,也应当无所不能。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遭受什么挫折,你都必须昂首挺胸,接下它们对你的挑衅。你要战胜它们,然后狠狠将它们踩在脚下,仍旧活成你想要的模样。
这才是不见寒该有的样子。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不见寒最熟悉的、漫长而艰苦的,和不渡平相互对抗的日子。
不渡平防儿子画画如同防洪水猛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疑神疑鬼。
他要求小不见寒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关闭卧室的房门,他要时刻可以看到儿子在做什么。每天上学之前他会检查儿子的书包,确认里面没有夹带漫画;睡觉之前又要搜查房间,看儿子有没有偷偷把手机藏在哪个角落里。
他不给儿子提供任何画具,但这对小不见寒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并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工具,也可以不上网,不看书。一支铅笔、一张白纸,就足以让他创造整个世界。
他将白纸裁成小片的纸张,夹在课本里,趁不渡平每一次松懈的时候翻页偷画。每张纸上只画一小部分,等画完一张图再将它们拼合在一起,组成一张完整的画面。
他也学会了冬天夜里睡觉时,特意将被子踢开,这样凌晨两点左右他就会被冻醒,可以趁不渡平睡得正熟蹑手蹑脚地画图。
当然,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避开不渡平。
偶尔不渡平突击检查他的作业,或者起夜,抓到他的“犯罪现场”,就会把他臭骂一顿,然后把他的“作案工具”没收。这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地跳起来,和不渡平对骂,甚至跟不渡平动手,企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随着年龄渐长,不渡平的镇压越发强硬,他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矛盾逐渐升级。不渡平在家里装上监控,他毫不客气地将摄像头砸得稀烂。他甚至在不渡平卧室的抽屉里找到过网瘾戒断学校的报名宣传单,当着不渡平的面撕碎了它们。他嘲笑不渡平的智商并质疑他身为人父的资格,威胁他要将这事捅到学校去,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和不渡平斗智斗勇,抓紧任何一个可乘之机画画,几乎成为贯穿小不见寒少年时期生命的主线。他靠这一点点从缝隙里抠出来的希望,慰藉着自己。
他从每一片时间的碎屑中,窥见乐园的绚烂光景;在每一次目光的飞掠、每一道灵光的闪耀间,捕捉乐园残留的痕迹。
每当他感觉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自己的身后还有乐园。他有一整个世界在背后支撑着他,给他存在的证明和意义。这让他感觉自己疲惫的灵魂有所栖息之地,他仍有可以归去的理想乡,他绝非一无所有。
发生在这对父子间的冲突之激烈,手段之诡谲,简直像一部精彩的谍战片,就连不见寒见了都要叹为观止,直呼闻所未闻。
他不由得庆幸,他在当年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是跟随母亲离开的。而当他重回父亲身边时,不渡平霸道顽固的性格,已经被多年的疏远和对他的愧疚打磨得平和了许多。
不见寒一开始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渐渐的,日复一日乏善可陈的冲突和吵闹,开始让他感到无聊了。
“你要是真忍不了他,你就离家出走啊,搁这受那鸟气干嘛?”每次看到少年时期的自己被不渡平气得眼眶发红,他都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对那个的自己说,“你不是会画画吗?去参加比赛挣奖金啊,去投稿啊。你能画成这样,可是举世罕见的少年天才,这一手画技去哪里养不活自己,干嘛非要和他死磕?”
“是觉得还没有到那个要鱼死网破的地步吗?那就只能受着呗,忍到哪天你受不了,或者他爆发为止,到那时候,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小不见寒咬着牙,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床角,硬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下来,一声不吭。
“算了……毕竟年纪小,对自己的能力足够做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也不知道如何在外界社会上生存,倒也正常。”不见寒悻悻放弃了。
“话又说回来,苍行衣呢?”他没有忘记自己进入这条世界线的最初的目的,“这个世界线的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苍行衣的,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走马观花,将这段记忆快速掠过。
小不见寒天资聪颖,即使每天忙着和不渡平谍战,成绩也没有落下,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看在他成绩优秀的份上,不渡平有一段时间对他和颜悦色一些了,但是很快,随着中考临近,家庭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千篇一律且无止无休的争执中,只有一件小事,像跳出平静湖面的水花一样,引起了不见寒的注意。
那就是在初三那年,他们家对门,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第593章 拾遗彼·苍择星·七
搬到小不见寒家对面来的邻居,是赵贺坤一家。
据说是赵贺坤父亲工作上有调动,搬到这附近来方便上班和接送他上学。他们搬过来那天,赵贺坤父母请了好些个朋友来家里喝酒,庆贺乔迁之喜。划拳打牌的吵闹声,让被装修声吵了一个月的小不见寒再次通宵没能睡着,差点去隔壁家门口砸门。
次日一早,不渡平又拉着小不见寒登门拜访,说要认识一下新邻居。房门一打开,小不见寒和赵贺坤面面相觑,两人都愣了一下。
“噢哟,我们是新搬过来的,你好你好。”赵父很快迎上来,笑容和煦,据说是某单位领导,但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当官的架子,“原本昨天就应该登门拜访的,但是突然有朋友来了,就没顾上。来,里边坐,刚泡的新茶……”
“好,那就不客气了。”不渡平也笑容可掬,“以后就是邻居了,咱们常往来,多联络感情……诶,听你这口音很熟悉啊,你哪里人啊?……”
大人们寒暄着,推着各自的孩子进了屋。
赵贺坤家户型和小不见寒家很不一样,要大得多,客厅宽敞明亮。整个房子的装修干净典雅,充满艺术气息,不仅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作品,临近阳台的地方,还专门划了一个角落用来摆放画架、颜料、画笔等等的绘画用品。
小不见寒一进去,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绘画角,路都走不动了。
“你过来呀。”赵贺坤走过去,朝小不见寒招了招手,“光盯着干啥?”
画架不止一副,其中一副上还摆着一张半成品的画作。小不见寒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之前和赵贺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他也不确定赵贺坤是否还记得自己,如果记得,态度怎么会这么平和。
他刚走进绘画角,赵贺坤就把他推到一张空白的画板前坐下,将画笔塞进他手里:“他们喝茶唠嗑要半天,谁知道要聊多久,咱们玩自己的,不管他们。”
小不见寒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渡平正在和赵父谈笑风生,见到他坐在画板前拿着笔回头,不仅没凶他,还乐呵呵地朝他笑了一下。
真稀奇。
小不见寒转回头。
他坐在小凳上,低头画起来。缤纷的色彩从他笔尖下倾泻铺开,像绚烂河流一样,蜿蜒辉映。
一旦开始画画,他便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谁说话都听不见,就算是飞碟从他旁边经过,他也不会抬头多看一眼。
赵贺坤抱着膝盖蹲在旁边,盯着他看。他握笔的姿势不标准,取色铺色也不按步骤来,但是动作出乎意料地流畅自然。仿佛在下笔之前,就已经笃定自己笔下的画面将会呈现出什么模样。
他不起草稿,不调色试色,落笔没有一丝犹豫,每一笔都是恰到好处。一开始,白纸上呈现出朦胧的远景和各种事物轮廓,随着他的笔尖刻画,那些模糊的事物逐渐被勾勒清晰,仿佛浓雾退去,让它们逐一浮现在看客眼中。
赵贺坤看呆了。
他自幼跟随母亲学画,经常听别人夸奖他继承了母亲的优良血脉,在绘画上天赋异禀,于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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