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秦知律的夜宵。
安隅看着那些面包,“其实这款也可以上架当新品。”
“不合适。”秦知律头也没抬一下,“味道还凑合,但你店里的粗麦产品够多了。”
安隅叹气,“也是。”
“对了,忘了说。”秦知律笔尖停顿,抬头注视着安隅,“任务完成得很好。”
安隅一怔,“唔?”
“金鱼畸变的基因熵确实很低,但它的背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秩序与精神的熵增,是人类底线的失序。”秦知律语气低沉而坚定,“如果《种子条例》推行,这场熵增将永远无法回头。84区的真相难以揭晓,但所幸,它最终依旧被人们了解,人类会感谢你对她们的聆听。”
黄氏倒台,一条庞大的商业链断裂,会有大量人为此失业,但,主城之外,更多生命将因此重获新生。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长官,我上楼一趟。”
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看黄氏的商业大楼。
199层再向上就是尖塔塔顶那一方狭窄的天台。安隅还没走完最后几节台阶,就停在了原地。
搏正在窗边对着外面出神,潮舞站在他的身后,海藻般的长发轻轻呼吸着。
搏的眸中刻着担忧,“每当遇到这种极寒之地的任务,他都会独自前往……长官他纵然一身流火,但不知为什么,那火越烈,却越是替他感到寒冷啊。”
潮舞的长发穿过他的腋下,绕过他的颈,从身后环绕住他。
像一株海藻在拥抱。
她轻声说道:“如果觉得他很冷,就试着拥抱他,就像我拥抱你这样。”
搏一怔,下意识想要回头,但厚重浓密的长发将他裹得有些紧,他抬了抬手臂,最终放弃地放下了。
他任由潮舞用头发拥抱着自己,继续安静地眺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安隅似乎感受到一种很玄妙的氛围,他回忆了一会儿凌秋的教导,默默转身下楼了。
这次任务回来一直没有休息,他已经预感到等报告一交就会睡很久,于是决定把【逐神】给蒋枭送回去。
蒋枭开门看见安隅,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谢谢,它很好用。”安隅把【逐神】递给他,视线在他脸上停留。
几天不见,蒋枭憔悴了很多——冷白的皮肤变成惨白,往日那种疯狂的攻击性消失无踪,显得有些脆弱。
安隅礼貌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我……”蒋枭嗓音很哑,“没怎么……”
安隅忽然想起借武器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蒋枭一下子卡住了。
高傲的他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望着安隅那双金眸,在那双金眸中,他看到自己的身影。
——脆弱的身影,因为太差劲而显得十足可笑的身影。
他正欲低头苦笑,脑海里却忽然一沉,整个人定在原地。
安隅也定住了。
蒋枭明明用身子遮着门口,但安隅却看见了房间里的样子。
蒋枭蜷缩在床上,上半身拱起,蛇尾和章鱼足凌乱地瘫开,有种凄惨的美感。
他颤抖着掏出一支新基因试剂,比在胸口。
类似的试剂枪,床上还有十几支,都是他在过去三天里打进身体的。
罂粟的基因。
安隅等人出发后,他翻遍了天梯有史以来的畸变记录,发现植物向畸变最容易觉醒成治愈系,这其中,低基因熵的罂粟基因概率最高。
但,用低基因熵的植物触发感染,再次畸变的概率很低,这几天除了接触异种基因带来的剧烈痛苦外,他没有任何收获。
痛苦的汗水将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他几乎痛出了幻觉,躺在床上无助地深呼吸,视线几近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又一次举起那支基因试剂。
——来治疗系。
那天,这短短的四个字从系统里弹出时,仿佛给了他一记重击。
蒋枭咬着牙,再次把基因试剂扎进血管。
安隅猛地从他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蒋枭也一下子回过神来,红眸空茫了一瞬,哑声道:“抱歉,我最近在尝试一些新的锻炼方法,有点累。”
安隅却只惊讶地看着他。
比利说过,治疗系非常罕见,如果一个守序者初次畸变不是治疗系,越往后,成功率只会越来越低。
蒋枭简直是满怀壮志地自我感动。
安隅犹豫道:“新的锻炼方法……要不还是算了,你已经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输出系了。”
“不。”那双红眸忽然又变得坚决,“我有我的追求。”
“……好吧。”安隅顿了顿,“那,祝你成功。”
“谢谢您。我会继续尝试。”蒋枭握着弓箭,恭敬地朝安隅鞠了半躬。
即使虚弱,他的脊背依旧笔直。
安隅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记忆回溯的触发方式。
跟约瑟和黄宙对视无法触发。
跟正在照镜子的艾可在镜中对视则可以。
刚才对上蒋枭,虽然没有镜子,但当蒋枭透过他的眼睛凝视自己时,再次成功触发。
诗人曾提点过他“成为彼此,而后自视”,关键不是成为彼此,而是“自视”——被读取记忆的人,必须刚好在“自我审视”。
安隅又推敲了几遍,忍痛打包了没吃完的红豆小鱼糕,下楼敲开比利的门。
“给我的?真的?!”比利鸟嘴都要闭不拢了,“我去,不是吧,角落大人半夜上门送宵夜?这我…我……我有点不知所措啊!”
他一边说着不知所措,一边拿起终端咔嚓咔嚓拍起照来。安隅还没来得及阻止,论坛上显摆的贴子都弹出来了。
“……”安隅无语道:“可以帮个忙吗?我今天接受了基因注射,伤口有点疼。”
“是不是发炎啦?我给你看看。”
比利拎过药箱,盖子一掀,自然地拿起角落里的药膏。
那个动作让安隅蓦然想起在53区时,秦知律翻药箱也是这么熟练。
“还真有点发炎,你是不是抻到了?”
“比利。”安隅忽然叫他,语气严肃。
比利疑惑低抬头,“嗯?”
那双金眸正凝视着他,他也盯了安隅两秒,蹙眉道:“怎么了?”
安隅不回答,许久后,他收回视线道:“你手劲太大。”
“啊?”比利当场炸毛,“我还没碰到你呢!”
话音刚落,安隅忽然又抬起头,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又怎么了!”比利双手投降,“看清楚啊,我没碰你啊!”
安隅轻声道:“我今天看你的长相好像不太一样。”
“啊?”比利一愣,“哪里不太一样?”
安隅吐字很轻,像喃喃絮语,“在我眼中,好像比以前……”
“啊?”比利下意识凑近他,从那双金眸中看着自己的映像,“比以前什么?”
无数道映像在两人的眼眸中轮回般地映射,安隅意识深处猛地一沉。
几个小时前,秦知律也坐在这个房间里。
他光着上半身,精练的腹肌上满是血痕。
比利啧啧道:“看来平等区这次的麻烦不小。”
那些伤痕像是被巨型猛兽的利爪抓破,但爪痕下还弥漫着大片淤血,浓郁的青紫与血色相叠。
秦知律神色很淡,好像那些伤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平等区有战斗力的守序者越来越少了,大量平民需要保护。”
“旧伤叠新伤,多疼啊。”比利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安隅熟悉的小圆罐,又呛笑了一声,“你和他也算同命了。”
秦知律没接话茬,只看着比利手里的药罐皱眉道:“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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