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问,“红光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眼顿了顿, “也许和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相关吧。无论人类如何抵抗, 混乱一直在加剧。”
安隅也抬头看向天空——如那日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窗旁的高脚小几上摆着一只玻璃缸,一只小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主城似乎很少出现动物。”安隅说,“我一个叫严希的朋友说过,任何动物都有突然畸化的可能,所以主城禁止养宠物。”
眼将手指伸进玻璃鱼缸,轻轻搅动着缸里的水, “它只是一条正常的金鱼。而且,即便是畸化的金鱼也没关系, 金鱼畸种的感染性极弱, 常来教堂的都是些女人和小孩,女性和小孩子的基因抗性本来也更高,完全不必担心。”
安隅想到84区深埋地底的一千两百多具金鱼畸变女尸, 不做评价。
他沉默了一会儿, 说道:“诗人, 我想倾听一些人的过往,可总是被拒绝。”
眼想了想,微笑,“因为你的倾听被认为是袖手旁观。”
安隅茫然,“那我该怎么做?”
眼没有立即回答。
他抬头眺望苍穹,望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困惑地伸手在空中描摹。
“第二枚制动齿轮……”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好像已经有了一些轮廓。”
安隅更茫然了。
夜空中明明什么也没有,让他怀疑自己是个瞎子。
就在他以为诗人不会再回答时,眼忽然道:“不切肤,不知其痛。”
“唔?”
“别用手去触碰,用这里。”眼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没人愿意剖出痛苦晾晒在他人的视线下,除非对方感同身受。”
安隅立即问,“怎么感同身受?”
“先成为彼此,而后自我审视。”眼思索着说道:“不是每一个记忆都能追溯,痛苦会被大脑自动遗忘,快乐也未必抵得过时间。我一直认为,回忆过去是在精神层面推动时间倒流,普通人尚且无法随心掌控自己的时间,更不用提去唤醒他人的记忆。”
安隅听得似懂非懂,他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倏然顿住。
“如果您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仅如此。”眼温和地笑,“我似乎还能预感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安隅呼吸一滞,下意识摸向口袋,才刚掏出终端,眼便主动将手腕伸了过来。
——基因熵9.6。符合基因库记录。
眼自眼出生起,就是这个傲人的数字。
“你担心的事,黑塔里的人早就担心过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黑塔的严密监控下,可以放心。”眼微笑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大人——连他都对人类无害,我又有什么值得你提防的。”
安隅收起了终端。
主城有太多他陌生的人和事,但好在,贫民窟出身让他早就习惯了遇见超出他认知范畴的事物。
离开前,他又问道:“教堂背后那座楼是干什么的?”
主城商业区最高的楼,也是84区里空间雕柱所在的位置。
“黄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黄氏,供应主城所有乳制品的企业。
“那里只是它的商业大楼,它的工厂遍布饵城,从原材料加工,到包装生产,是一条非常庞大的商业链。”眼顿了顿,“想不想知道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什么?”
眼微笑,“我预感,有一条小泥鳅就要拱翻巨龙了。”
安隅一怔。
泥鳅与巨龙的比喻来自许双双。
他看着诗人的眼睛,那双深灰的眼眸澄澈宁静,不带任何窥探性,但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
眼举头想了想,“我还预感,小泥鳅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栽个跟头。”
安隅皱眉,“什么小事?”
“不知道。”眼诚恳地摇头,“我只知道,即使我说出了这个预感,似乎也不会改变结局。”
“……”
安隅来时的困惑貌似被解决了一些,可却带走了更多困惑。
当诗人送他到教堂门口,建议他花八百块购买最新著作《预言诗》时,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显得非常之不可信。
凌秋说过,无论一个人说了多么触动你的话,当他开始卖货,就可以果断认为前面的都在放屁。
话糙理不糙。
“我真的没钱了。”安隅说。
他的五千五百万还在绕着雕柱转圈圈呢。
诗人温和道:“我知道。但我预感你很快就会暴富。”
“……那就谢谢您了。”
安隅最终还是买下了那本《预言诗》。
返回84区前,安隅回尖塔给自己搞了个临时武器。
那是一把有自动追踪功能的弓箭,火红的箭弓搭配雪白的箭羽,箭芯搭载了燃料推送装置,射程可达近千米。
这把弓箭名为【逐神】,定制价格六百万战绩积分,主人是蒋枭。
——所以安隅一分钱没花就把东西借到手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蒋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在做什么违禁的事,只隔着房门把武器柜的密码告诉了他。
凌秋说,当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肯露脸、声音颤抖,一定要尽快离开,不要破坏人家宝贵的体验。
安隅不懂,但他听话照做。
*
天亮前,安隅背着【逐神】回到了84区。
驻守在祈愿湖边的军官告诉他,已经查明了4个没有找到鱼人尸体的失踪者身份。巧合的是,她们都是84区包装加工厂的女工。
天还没亮,工厂已经开始运转。车间里充斥着机器嗡嗡声,流水线上的几千号人沉默无言,就像没有情感的螺丝钉。
女工们的住处和安隅从前的宿舍差不多大,一个房间住两人,屋里几乎摆不下任何生活用品,两张单板床中间塞着一个纸箱子,上面摆着被从中间剪开的半个矿泉水瓶。
水很清澈,但水里却漂浮着两只死掉的金鱼,瓶底沉着两枚硬币。
这两枚硬币比祈愿币更加光亮,几乎可以当镜子照,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在另外两个女孩的宿舍里,安隅也找到了相同的两枚硬币。
再回到里世界时,时间已经重置回了9月30日,沈荷失踪那天。
祝萄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出去一趟,只为了找诗人聊天?”
“因为他说他见过破碎红光。我翻了天梯应用收录的目前所有畸变型和诡异现象,都没提到破碎红光,只有他说起过。”
安隅摸着口袋里的四枚硬币,“如果你们硬去接触破碎红光,会发生什么?”
“极大概率会意志永恒沦丧。”宁正色道:“根据昨天的情况,破碎红光有极强的精神蛊惑性,我们没人有把握能撑得过去。”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转向角落里的安,犹豫一下,还是把果酱罐子拧开了。
安恹恹地别过头去。
“他答应了。”宁叹气,“但他不太高兴。”
果酱罐里里外外都被葡萄叶贴得严丝合缝,有精神净化力的蓝闪蝶缭绕在安周围,安隅把安连同那些闪蝶一起折叠进了小罐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祝萄警惕地盯着他,“我又有53区那种不祥的预感了。”
安隅抬手摘掉祝萄在他身上贴的两片葡萄叶,“信徒暴乱时一定会攻击潮舞,护好她。如果出现意外,安的精神失控,也请看顾一下我。”
他顿了顿,又道:“生存值可能会下降比较多,辛苦了。”
“……”
祝萄的表情开始失控。
安隅诚恳道:“尖塔第一奶妈,我一直很相信你。”
祝萄:“……你昨天背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日落之时,雕柱开启,祈愿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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