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也失神了一瞬,“安隅?怎么是你……那个……”
她不自在地摸了下光头,把发鞭递过来,“这个是我给……捐给内城的物资,麻烦你帮我把它转交资源长,明天也给我们送点吃的来吧。”
她抿了抿唇,“不用太多,能让我女儿一个人吃饱就行了。如果这个不够,我……”她顿了又顿,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愿意自己去内城帮忙!你跟资源长说,我随时,可以去资源站找他!”
“找他”两个字被咬得很重,一个小女孩从罗青背后探出头,怯怯地看着安隅。
安隅沉默地暼过名单上大片被划掉的房号,转身看向那一层层紧闭的房门。
陆续地,那些门打开了,透过环形的天井,层层户户的人幽灵般盯着他和他手上的物资。
被放弃的不是死人,也不是感染者。
只是资源长想放弃的人。
秦知律语气沉了下去,“53区这样多久了?”
安隅下意识问,“哪样?”
见秦知律看向那根发鞭,他才“哦”了一声,“一直是这样啊。凌秋说,拼尽一切换取物资是饵城的运行规则,即便走出贫民窟,也走不出这规则。”
秦知律看他一眼,掏出两包饼干放在罗青门口,继续往前走。
安隅跟上去,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罗青。
在这样的规则下,罗青小姐的选择非常正常,但他确实觉得有些可惜。
之前凌秋因为她成功摆脱资源长而大受鼓舞,讲起来时眼睛里都跳跃着期待。
安隅从来没产生过期待,但前几天,他在摆渡车上看着那对母女,听她们说是因为有家人在主城才有豆饼吃,他想到凌秋也进主城了,那时他其实短暂地期待了几秒钟。
期待什么呢,说不清。
但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陌生但美好的体验。
秦知律走在前面,把纸袋拆开,一户两包饼干,放在每一户门口。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分东西,周遭越安静,就越是仿佛有一根弦要绷断了。
安隅刚把饼干在一户门口放下,门里突然冲出个男人,一把夺走他怀里的纸袋,“嘭”地砸上了门!
安隅差点摔倒,“你只能拿一份!”
下一刻,门接二连三地被撞开,那些居民全都疯狂抢夺起散落在地的饼干。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蓬头垢面,眼神偏执,人没人样,比畸种还畸。
“不要一起出来!”安隅提高声音,“人人都会有!”
没人理他,很快压缩饼干就被抢完了,什么都没拿到的人开始从别人手里抢,朝彼此大打出手。
突然响起的枪声给整条走廊按下了暂停键。
子弹旋进肉里爆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声趴倒在地,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瘦小得可怜。
暗红的血液从他身下迅速铺开。
秦知律面无表情地把枪插回枪套。
人群一片死寂,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他什么都没拿到,你凭什么打他!?”
一语仿佛惊醒了什么。
“对啊,凭什么?”
“你有权管物资,但没有权利杀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资源站不会有枪的!”
“是军部!主城要放弃53区了!”
新一轮暴动又开始了,人们抱着饼干往家跑,混乱中,只听“嗵”地一声,一包砖头似的压缩饼干从秦知律脖子上滑落。
那沉实的击打声让安隅心里一突。
他忽然想到,秦知律和其他守序者不一样。虽然基因熵高得惊人,但他和他一样,是人类血肉躯。
果然,饼干掉落后,秦知律的颈侧迅速充血鼓了起来。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眼里似乎压根没有这些人,独自走上前。
——甚至不需检测,终端在靠近那个少年时就开始报警。屏幕上的数字飞快跳动,最终稳定在1600到1700之间。
“熵值已达到畸变完成状态,一千多基因熵,不可能藏得起体征。”他低声自言自语,视线忽然落在少年长长的袖子上。
“过来一下。”
安隅上前,秦知律问道:“昨天你那边有几只虫子?”
几只?
安隅犹豫道:“几百只。”
“竟然招来这么多。”秦知律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有节肢类吗?”
安隅摇头,“只有一种小水虫,特征是獠牙和复眼。”
“嗯。”
秦知律一把撕开少年的衣袖。
油绿坚硬的镰刀状肢体一直向上蔓延到大臂中段,和人的骨肉拧巴地长在一起。
全楼死寂。
“螳螂属畸变,杀伤性远高于水母。”秦知律回身与众人对峙,“开枪是因为,你们在抢物资,只有他在趁乱往外跑。边跑还边打量着你们每一个人,兴奋的样子就像在……找食物。”
黑沉的眸扫过全场呆若木鸡的人。
“亮出ID接受筛查。”
“抵抗者,视同畸变处理。”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罗青(1/2)小姑娘
少时我喜欢躺在贫民窟天井的地上晒太阳。
日光给了我乌发和麦色皮肤。
那时我只是一个来去自由的小姑娘,还没有家,没有牵绊,没有我的小姑娘。
什么脏东西也别想挨上我。
第7章 失落53区·07
秦知律拿着终端,一个一个地走过队伍。
无人言语,他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声响。
安隅给通过筛查的人发饼干,心跳得很快。
昨天,那把枪顶着的还是他的脑门。
队伍过半,没出现异常。
一个通过的女人嘀咕道:“刚接触这么一小会儿,应该没事。我听说人畸变后要等好一阵子才具备感染性。”
这话让场上气氛稍缓和了些,她接过安隅手中的两包饼干,“谢……”
砰!
走廊重回死寂。
一个中年男人被子弹打进墙里,许久,尸体才缓缓跌落。
惊恐的神情永远地凝固在那张黄腻的脸上。
没人看清秦知律是怎么开枪的,枪响后,那把枪已经回到了枪套。
排在下一个的狭眼男人一屁股跌倒在地,拼命向后蹭。
“你公报私仇!他刚才带头骂你,你就测了他三次!”
黄浊的液流从他屁股下面淌出来,臊味和血腥混杂在一起,安隅认出就是他用饼干砸了秦知律。
秦知律毫无波澜,“感觉不对劲,所以多次测量确认。”
“我都看到屏幕了,他只有3.6!”
“那只能说明他暂时属于人类,但仍有可能正在缓慢畸变中。刚才通过筛查的人,也不一定安全。”秦知律弯腰从尸体手中扯出ID,“确实只有3.6,但已经熵增了,就在几次测量的间歇。”
ID上的登记基因熵是3.5,前两次测都是3.5,第三次才测出3.6,极早期的畸变。
“下一个。”秦知律走到狭眼男面前,向下一瞥,“到你。”
他明明没带任何情绪,但那种压迫感让安隅都跟着如坠冰窟。
狭眼男仰头绝望地看着他,许久,才哆哆嗦嗦地举起ID。
秦知律盯着终端上的读数跳动。
那几秒钟的等待,所有人都听着狭眼男牙齿打颤的声音。
几秒后,秦知律抬了下眼。
“下一个。”
狭眼男猛地向后一扑,手按在尿上,浑然不觉。
这一层测完,楼道里多了两具尸体。除了中年男,还有等孙子回家的老太。
安隅回忆起门里的摩擦声,原来那时秦知律就听出不对了。
秦知律走到男人的尸体前蹲下,掀起袖子。
正常人类手臂。
安隅心想,熵增才刚开始,肯定不会出现体征。
然而他很快就被打脸了,秦知律又抽掉那人的鞋——鞋子里,属于人类的脚已经结出半截硬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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