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语气沉静,“也说过,你需要的是我,只能是我。”
安隅察觉那个说话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
黑翼扇动空气,在庞大的气流振动中,那只手将他的腰揽得更紧了。
“专注。你可以做到的。”
“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秦知律轻轻侧过头,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没有旧伤的位置,将牙齿抵在安隅颈侧。
安隅忽然一怔。
秦知律确实只是个人类。
正因如此,他常常下意识地会忘记,秦知律才是目前人类已知基因熵最高、最混乱的存在。
“5!”
颈侧的皮肤被牙齿割开,一丝轻微的痛楚弥漫。
被感染了那么多次,这却是最温柔的一次。
巨大的呼啸声自安隅意识深处而起,席卷之处,是前所未有的磅礴和安宁。
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快要落地的低保区倏然消失了,而后冲破所有人的视线,出现在规避高度之上!
“4!”
空中的守序者几乎看呆了,惊慌地临时下调高度防止误伤,但还没来得及就位,低保区再次一闪——高度6000米之上,远离了全部的楼宇和人群,让他们仰望都吃力。
“3!”
最后一闪!
万米高空。
那个陪伴了安隅十年的地方,终于和53区彻底分离。
安隅扬起头,红瞳中映照着高处灰黑的断壁残垣,和楼影里满载的畸种。
没有等来倒计时结束,热弹在万米之上,与空中的低保区轰然相撞!
一朵白亮的蘑菇云在高空炸裂,升腾,又消散。
世界在巨大的声浪和火光中归于死寂,所有错乱的生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瘴雾消散,只剩下天际刺眼的光和热浪。
以及秦知律揽在安隅腰上的,那只手。
终端的生存判定停在了1%,或许是秦知律创造的伤口太小,他的感染竟然没让安隅的生存值继续下降。
那种状态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挖空一块,陷入巨大的空茫。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小小的饵城。
53区终于回归了往日的样子,只是从前的低保区已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块光秃的土地。
他终于把53区还给了凌秋,也终于亲手埋葬了这里。
埋葬了这个丑陋,苟且,绝望的。
这个给了他哥哥,陪伴他懵懂生长,又注定从他生命中剥离的。
贫民窟。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15 传说
有一位传说中的守序者。
他是与尖塔未曾谋面的同行人。
没能等到灾厄终结,也未亲见秩序回归。
但他获得过一滴眼泪。
第21章 主城·21
“所以,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地剖开一只弱小的兔子。因为无人知晓,在那微如露水的眼珠背后,是谁在窥视苍穹。”
教堂的最后一声钟声落下, 诵台后的男子合上诗集,安然微笑。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首诗。明晚是为53区举办的夜祷会,希望您带着一颗平和的心前来。那么, 主城晚安。”
人们从高低错落的木椅上起身,怀抱诗集, 向他点头致谢。
一个小女孩蹬蹬蹬跑上台, “眼!为什么兔子这么厉害?”
“那只是个比喻。”他笑着把她抱起,指着玻璃缸里一尾纤细的金鱼道:“把兔子换成它也是一样的。庞大之物喜欢隐匿在微小的视线中窥视, 因为祂们从不需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小女孩想了想, “金鱼确实很弱,我妈妈说,金鱼畸种很难感染人,就算感染了也对人类没什么威胁。”
她伸手撩开他银灰色的发,在额头上湿漉漉地亲了一口,“诗人,你为什么叫眼?你也想成为庞大之物窥视世界的眼睛吗?”
一位穿长裙的女人走过来, 把她接回自己怀里,“不许没礼貌。”
女人转而虔诚地对眼行了一礼, “诗人, 明晚见。”
眼温柔微笑,“晚安,夫人。”
等待人群散尽, 他卷起衬衫袖摆, 把散落一地的蜡烛一一吹灭, 在幽暗中沿着盘旋向上的楼梯一级一级走上塔尖,站在窗前仰望。
苍穹之上,月光格外稀薄。
“第一枚制动齿轮,竟然越转越平稳了。”
深灰的眼眸中似有星云快速流动,静谧而璀璨。
他喃喃道:“已经七天了吧……”
*
安隅一直昏睡到第八天傍晚。
坦白说,这比他预计的要短太多了,他听说后甚至有点焦虑,担心自己因为睡太少而折寿。
如果不是有个自称是上峰之一的家伙坐在对面盯着他,他很想直接闭眼进入下一觉。
约瑟,三十岁左右,白胖,说话轻声轻气,喜欢假笑,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这是安隅和他相处十分钟后的判断。
这种人自称上峰实在太过诡异,就像此刻的这间试验室一样诡异。
被临时改造过的大脑试验室,墙壁贴着据说有助放松的绿色壁纸,墙角堆满大大小小的毛绒兔子,屏幕上还在循环静音播放着《超畸幼儿园》。
据约瑟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安隅在睡梦中也感受到被主城爱着。
安隅怀疑这些阴险的主城人正在尝试一种很新奇的刑讯方式。
尤其是,此刻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面包——长的圆的,鼓的扁的,嵌着水果、淋着奶酱、撒满糖霜……房间里浓郁的香甜让人昏头,约瑟声情并茂地介绍了每一款,但安隅始终没有表情,因为眼下场景实在太像凌秋科普过的断头饭了。
“您有什么不满吗?”约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上峰把他的神秘状态称为“降临态”,降临态结束后,他看起来就像完全回到了从前。
只有安隅自己能感受到差异——他永远失去了敬畏之心,降临态结束后,脾气确实温和下来,但那更像是主动选择缩回到凌秋教育过的礼貌壳子,和外界保持友好与疏离。
安隅垂眸想了一会儿,“长官呢?”
“律在履行一些工作义务,就快回来了。”约瑟挤着一脸横肉微笑,“您很渴望见到他吗?”
“嗯……”
虽然说不上怕,但这些掌握资源的人类组织仍然让他不安。毕竟人类不是畸种,可以用一百种朴素的方式杀死他。
只有秦知律能在人类面前保住他,这是秦知律承诺他的。
约瑟立刻低头唰唰唰地写了起来。从他进门起,安隅每开一次口、视线挪动一次,都会触发这种速记行为。
约瑟试探地问道:“根据我的观察,您此刻的性格介于初始态和降临态之间,更偏初始态,这符合您的自我感知吗?”
“算是吧。”安隅回忆着,“那天我确实有一点失去耐心。”
约瑟的圆脸隐隐发绿,小声嘀咕,“只有一点吗……”
安隅诚恳道:“很抱歉,降临态到来时,我似乎没有自我约束的意识。虽然我从未遗忘我的邻居,但当时我把他教导的礼仪全都抛到脑后了。”
“哦不不不!”约瑟慌乱摆手,“那也是一种,嗯……很棒的人格魅力,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为您独特的气质所折服。”
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他脑门上滚下来,他强颜欢笑道:“但您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您和我都不会战战兢兢,我们站在一种平等的关系上交流——”他机警地停顿,“您觉得呢?”
安隅摇头,“不平等。如果你们想杀我,我仍然只能接受。”
约瑟膝盖一哆嗦,“不会!我代表黑塔对您献上崇高的敬意,我们不会再伤害您了,请您务必要相信这点!”
安隅并不相信,他看了眼门,又一次问道:“长官到底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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