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工装是暗绿色的宽T恤和一条黑裤子,一双黑色的平底鞋,胸口别着铭牌,她和同僚一样盘起头发,按工作要求要见人微笑问好,但不准搭话。这栋大楼里多的是西装革履的白领,走路时不是在谈业务就是在打电话,语速快,鞋跟敲得大厅荡着回音。通常人一多起来后,佩吉她们上下楼就要绕到后面的货物电梯。
佩吉不化妆,牙齿很白。她早上五点五十在门禁打卡,换上衣服,首先清理男女卫生间。24楼有男女各有两个卫生间,一共20个马桶,早上佩吉要全都刷一遍,然后把每个隔间的垃圾桶倒掉。尽管大家走出来时都香气宜人,衣冠楚楚,但这地方有人应酬就有人吐,有人吃辣就有人腹泻,有掉满地的头发还有堵住马桶的卫生棉条。然后要把洗手台擦一遍,地板拖一遍,换洗手液和擦手纸。这些要在六点半前结束。
然后佩吉要走遍24层,到每个人的工位上去清理每个人的垃圾桶,倒掉他们过夜的剩饭和外卖、脏毛巾和包装纸。24层共有89个工位。之后再用吸尘器扫一遍一整层。偶尔她清理着会有提早上班的人来到,她立刻皱起脸笑,向人问早上好,多数人不太回应,偶尔有几个会点点头。
七点半的时候她要再去打一轮卡,然后她要清理公共咖啡茶厅的垃圾,并收拾冰箱,清理公用微波炉,因为不久会有上班族来热早餐。
八点的时候她可以吃自己的早餐,她一般会去楼梯消防通道间坐在台阶上吃,一个热狗面包。偶尔有人为了锻炼走上楼,碰到她会跟她打个招呼,她收起餐纸挪出位置,等他们走过再放回台阶,继续吃。
一天中她有几个时段要重复上面的工作,但在午休的1点左右她有些自己的时间,她就去楼梯间看一些寻子的新闻和视频——这事她做了二十多年,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习惯。以前手机没那么方便的时候,她用收音机和报纸,现在手机太方便,她就连喝水的空档也会习惯性地拿出来看,她在各个平台关注了成千上万的博主,四处看着谁又找到了孩子,谁又没找到。这些东西占据了她的全部碎片时间。
安德烈有次在她坐在台阶上看视频的时候就站在比她高一层的楼上,看着视频里女儿扑进父母的怀抱,佩吉的面包碎片掉下来,她慌忙去擦。
佩吉下班的时候,安德烈也会看着她走出去,跟在她身后走一段路,然后转弯回艾森的套间。
他没去向佩吉打过招呼,因为想不到开场白。他记得关于他薄薄的过往后,便是佩吉大量的寻子努力。假如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佩吉是那种“没有走出来”的人,因为失子造成了人生一路下滑,她好像再也做不了其他事,还散尽家财。佩吉那时的丈夫似乎也有一段时间如此,但不久可能因为安德烈毕竟不是亲生骨肉,也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过去了”,结束了婚姻,换了座城市,有了新的孩子,老也老得很正常。
安德烈实际上并不理解,为什么她会做到这种地步,他猜想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执念。
这天艾森说要晚上带他去个远点的地方吃饭。安德烈准备去见艾森时经过花园广场时看了一眼,没有站在旁边等到十一点,他没走两步,有个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很大,感觉像被螃蟹夹了一下。
安德烈转过身,看见个子小小的佩吉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袖,露出一种看恐怖片的表情,死死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安德烈问:“有事吗?”
佩吉结结巴巴,但力作镇定地说:“……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
她嘴唇颤抖起来,在安德烈试图拨开她手的时候明显慌张了一下,但不敢拽他太久,放开了手。“真的很像……特别像……我不会认错的……”
安德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谁呢?”
“很像。”佩吉说着掏出钱包,只有两张小钞和一张安德烈的照片,那会儿他才12岁,拿着把水枪,神气地叉着手臂,站在滑滑梯前面。
“这是谁?”
“我儿子。”
“他人呢?”
“走丢了。”
安德烈不说话,苦笑了下:“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佩吉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舔舔干裂的嘴唇,“太像了,我猛地一看吓了一跳,我太不好意思了,我太冒昧了,真对不起……”
佩吉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从未离开过安德烈的脸,看得近乎贪婪。
“没关系。”安德烈朝后撤了一小步,“我该走了。”
“那个,那个什么……”佩吉突然问,“你吃饭了没有?”
安德烈愣了两秒,诚实地回答:“没有。”
“噢噢这样,我也没有,你想吃点什么呢?我买给你吧?我今天有广场的生日餐券,都是免费的……”
即便是餐券也不可能是免费的,这点安德烈很清楚。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
佩吉的脸色有点可怜:“好的好的,当然当然。你别害怕,我吓到你了吧,真对不起……你肯定吓到了,我突然跑出来拉住你,还说这些,你根本不认识我,肯定觉得我疯了……”她又翻自己的钱包,“我给你点什么吧……”
安德烈有点莫名其妙,按住了她的手,无语又觉得好笑:“为什么非要给我点什么呢?”
佩吉不说话了。
“我真得走了,女士,抱歉,祝你一切顺利。”
佩吉的眼睛跟着他动,他走了一步,佩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了一步。她是个接近小老太太年纪的憔悴女人,抓着自己干瘪的钱包,在夜风中拨着自己的灰白发,今天难得早下班,在路上万千人中一眼看到某个陌生人,不顾一切地抓住他,哪怕抓住一阵风。
安德烈转过身走了两步,觉得如芒在背,那眼睛他今晚无论如何无法忘。那眼神让他想起伏基罗,天啊,伏基罗们为什么总是如此痛苦又哀愁。
他返回去,走向佩吉,佩吉有一双老去了的、鹿的眼睛。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下号码?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毕竟我很像他,而他又不在。”
鹿的眼睛亮起来,充盈出莫名的水光,在月光下猛地让她年轻起来,焕发出一种生动的活力。
***
艾森中午在打高尔夫,洛斯跟在他身边给他背着不用的杆,高尔夫球车等在旁边,但上面没坐人,都站在旁边看,俱乐部安排的球童正捧着一个小冰桶等在艾森侧面,冰桶里是可乐。
艾森说:“我来个远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上调移动,望去远处。
艾森酝酿了几下,停了,转头看洛斯。“你有没有发现,安莉不是很高兴。”
洛斯把放远的目光收回到艾森身上。“是吗?也能理解。”
“这种事,很难办。”艾森又开始小幅度挥杆,“你说怎么办?”
“……你是想让他开心点吗?”
“买点什么好?”
洛斯看着他的杆心不在焉地晃。“买辆车,随便买辆小法小奔就好了,或者买架加特林,大慈大悲加特林,让他想超度谁就超度谁……”
艾森瞥了他一眼,没理他满口跑的火车,又说:“我觉得这事得用心,等会儿帮我跑一趟。”
这话也没等洛斯回,艾森已经挥出了杆。
众人的目光跟着球抬上、远移、落下,有几个男人站在落点附近。球童边跑边喊,问进了没有。
一个人转身把金主的球踢进洞,又回复说进了,这条路上的人鼓起掌来,艾森心情不错,请了全场的酒,又分了几支俱乐部老板送的雪茄给球童们。
这会儿忒休斯从人群中挤进来,看见艾森刚放下球杆。
“我说哪个金主呢,搞这么大排场。”忒休斯拿了一支雪茄车上的烟,放在鼻下嗅了嗅,“你还太年轻,这玩意儿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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