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自生病后便很少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和日常起居皆在乾清宫。
江慎踏入殿内,率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圣上正在喝药。
当朝年号为崇宣,当今圣上便为崇宣帝。
崇宣帝模样生得不错,哪怕如今面容上多了几分老态,精神也有些憔悴,仍然能瞧得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
他是江慎六岁时当上的皇帝,称帝至今还不到二十年,年纪其实不算太大。
就连那点老态,都是这些年卧病在床折腾出来的。
见江慎进来,他朝江慎招了招手:“过来吧。”
江慎走上前去。
都说皇室亲缘淡薄,崇宣帝年轻时操劳政务,对自己这几位子嗣关注不多。
因此,江慎对他这位父亲其实没什么特殊感情。
直到几年前皇后因病离世,崇宣帝悲痛万分,时不时召江慎来到身边,聊以慰藉,父子两人的关系才好了一些。
这两年又因卧病在床,便更加依赖亲缘。
“朕听说,李宏中在祖庙放火想害你。”崇宣帝说话时中气不足,有点喘,“没被吓着吧?”
“没有。”江慎答道,“让父皇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崇宣帝悠悠叹了口气,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人已经押回来了吧,你想怎么处置?朕诛他九族?”
江慎没有急着回答。
他从内侍小太监手里接过药碗,半跪在床前喂崇宣帝喝完了药,又取过丝帕替他擦了擦唇角,才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将此事交由儿臣处理。”
崇宣帝问:“你是觉得,那李宏中背后还能再挖出人来?”
江慎:“可以一试。”
崇宣帝好像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平静道:“那便去试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不插手。”
江慎:“多谢父皇。”
崇宣帝摆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一口气没顺下来,剧烈呛咳起来。
江慎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他这一咳便许久没停得下来,待咳嗽止后,唇边甚至染上几分血色。
江慎蹙眉:“换了这新药之后,父皇的病情怎么还严重了,不如再让儿臣去民间——”
崇宣帝抬起手,止了他的话。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哪是药的问题,这人不行了,你就是找到仙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江慎道:“父皇前两年还身体强健,不过是暂时没找到良方,哪有治不了的道理。”
“你小皇叔也这么说。”崇宣帝笑了笑,“他前些天还传了折子,说要造船出海替我寻医,一把年纪了,竟会折腾。”
两人说了会儿话,崇宣帝精神好了些,便让江慎扶他起来,命人传膳。
重病之人素来没什么胃口,崇宣帝没吃几口,又道:“半月后就是春闱,朕现在是没精神管了,打算全权交由你负责,你意下如何?”
江慎动作一顿。
当朝推行科举制,春闱每三年一次,是朝中选拔官员的唯一途径。
当今圣上身体欠佳,朝堂之上早有议论,圣上多半会将今年春闱交由旁人负责。
但这个人是谁,圣上此前一直没有明确表过态。
因为这并不只是负责一场考试这么简单。
春闱考试是朝堂任用人才唯一的机会,对于朝堂内的派系竞争来说,哪个派系能主持这场春闱,派系势力将得到极大提升。
尤其近来由于江慎回京后的一系列动作,朝堂上许多大臣受到牵连,其中不乏有位高权重之人。
这些人一旦被清洗,势必造成朝中用人空虚。
今年的春闱便显得更加重要。
江慎这段时间故意表现,还浩浩荡荡带着一大帮子人去祖庙祈福,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
而其他派系近来频频对江慎动手,多半也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如今圣上金口一开,这局,江慎便算是胜了。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应道:“能替父皇分忧,是儿臣之幸。”
崇宣帝笑起来,又道:“政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聊聊家事。”
“……听说你从宫外带回了个极漂亮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带来让朕见一见,若是真喜欢,得给人家一个名分。”
当朝男风盛行,男子之间同样可以成婚。如今的后宫之中,就有几位男妃。只不过因为男子无法生育,大多只能封为侧位或嫔妾。
江慎敛眸不答,心下却有些惊讶。
他知道带人回宫这事瞒不过崇宣帝,但他没想到,只是他从宫门外到乾清宫的这段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位卧病在床已久的帝王,依旧对身边事了如指掌。
江慎道:“不过是个普通的民间少年,儿臣见他孤苦,才将人带回宫里。他刚进宫还不懂规矩,待儿臣教一教,以免惊扰圣驾。”
崇宣帝应了声“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病的缘故,崇宣帝年轻时还是个极为严厉,不苟言笑的性子。这两年脾气好了很多,对待身边人态度也和善许多。
他拉着江慎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觉疲乏,让江慎退下了。
乾清宫里没留什么人,常公公走上前来,扶崇宣帝回到榻上。
常公公道:“陛下今日好像很开心?”
“自然开心。”崇宣帝今日说了不少话,面上难掩疲惫,心情却还不错,“今日太子进城那盛况,上一次见到,还是朕在边境连破数城,打了胜仗回来。”
“太子殿下深得民心,老奴也为陛下开心。”
崇宣帝想到了什么,又悠悠叹气:“可朕还有三个儿子啊……”
当今圣上膝下共五子三女,除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软禁,还有两位皇子仍在京城。
“老三都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截杀太子,难保另外两个不会有样学样。”崇宣帝道,“哪怕得了春闱,太子之后的路,恐怕还是没那么好走。”
常公公问:“陛下若是担心,为何不效仿先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封为亲王,送去封地?”
崇宣帝瞥了他一眼。
常公公扑通一声跪在他床边:“老奴不该妄议政事,老奴知罪。”
“起来吧,朕没打算治你的罪。”崇宣帝淡淡一笑,“你说得对,将人送走,才能一劳永逸。”
“可是……朕为何帮他?”
常公公一怔。
他抬眼往龙榻上看去,当今圣上躺在床上,神情淡淡,唇边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这些年,许多人都觉得圣上病久了,脾气变好了,但常公公知道,圣上骨子里有些东西还没变。
他仍然是那个弑父杀兄,踏着无数鲜血方才坐稳皇位的帝王。
崇宣帝闭上眼,神情有些疲惫,语气很轻,语调中带着几分冰冷的兴意:“皇位,本就是要抢的。”
“他得让朕看到他的本事。”
.
出了乾清宫,江慎乘御辇回到太子东宫。
江慎一行到京城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如今他又在圣上那儿耽搁了一段时间,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月色高悬。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朝他行礼,江慎没有理会,径直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黎阮今天是坐着他的御辇回来的,宫里的下人多半不知如何安置他,只能让他住进太子寝殿。
寝殿内烛灯亮着,殿门紧闭,郁修正守在殿外。
江慎问他:“如何,公子吃过了吗,可有休息?”
郁修道:“膳房给公子备了晚膳,但公子不肯用,说要等殿下回来一起用膳。”
江慎皱起眉头:“你没告诉他,我去父皇那儿用晚膳吗?”
“说了。”郁修道,“可公子说……说……”
他难得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江慎问:“他说什么?”
郁修视线往周遭一瞥,压低声音道:“公子说,都说伴君如伴虎,殿下去陪圣上吃饭肯定吃不好,他要等殿下回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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